一 这三年来,我的日子,一天比一天难过 :公司垮了,老婆也跟我离了婚,为了不让债主们找到我,东躲西藏不说,每隔一小段日子,我都得换一个新的手机号码,其间,因为输了一桩官司,我还被限制了高消费,连高铁都坐不了。幸亏了大数据,即便这样,我老家的居委会还是通过它找到了我,给我打来了电话,他们通知我,我在老家住过的房子,即将拆迁,无论如何,我都得尽快赶回去签字。一下子,这消息把我给砸蒙了——穷途末路至此
“草”及其衍生词 :野草、草根、草民……都有一种明确的位置感,在自然意义和社会意义上,“草”都指向基础和根本,它如此基础,以至于它的逻辑就是自然的基础逻辑,它如此根本,以至于它的情理就是社会的根本情理。 然后,蔡崇达说,我就是野草,现在我讲野草的故事。现代文学史上,鲁迅写过一部《野草》,野草被编码、抽象,野草成为庞大的隐喻,鲁迅何其大,蔡崇达何其小,他全力以赴,回到他的小,守住他的小,他解码“野
受当下消费文化的影响,本来生活经验就匮乏的年青一代作家,已少有人关注广阔的现实和探寻历史真实,也少有人去触及同龄人之外更广泛的生活和社会群体,更少有人将“生存”“思想”等概念作为文学本质来认识,而以追求艺术形式感为上。对此文学现象,学者贺仲明近日撰文进行了尖锐而学理性的批评,所言诚哉。 如此背景下,青年作家蔡崇达的创作却显示出不同凡响的品相,并令人瞩目。不同于当下大多数青年作家,他深入广阔的社会
……时间再也插不进来了,只好在周围转悠,这就等于持续不断沐浴其中,比起你可以不看的闹钟指针来,更有存在感,更加缠人,但是有点变形,有点扭曲,颇为可疑 :时光流逝,你却始终说不准时间…… ——乔治 · 佩雷克《沉睡的人》 没有什么能像我们的秘密一样使我们孤独。 ——保罗 · 图尼尔 一、黄雨 20世纪 30 年代初期,一个和我年纪相当的人经过这里时,这条便宜街上的繁华景象——当时它与北京天
三伏过去没几天,在日头晒得最猛的一个中午,牟榕榕看到蜻蜓卷成一个黑团在榕树下方盘旋。去年的情景又浮现在眼前,可是她除了回到起点再无所获。不仅如此,牟榕榕还生出了仇恨,对象不是别人,而是她的前夫李明杰。 李明杰当年忧心忡忡地对牟榕榕说自己有病,牟榕榕问是什么病。李明杰摇头不说,牟榕榕见了大笑,说什么病啊。李明杰激起了她的好奇心,她盯着对方的眼睛。李明杰的样子让牟榕榕感到特别,不知道为什么,她想起了
倒也不用哭得太大声,但眼泪还是要货真价实地掉一些。这是母亲反复给他的叮嘱。“飞机落地你就打个车回来,”母亲哑着嗓子说,“钱不钱的,反正这种事以后不会再有了。” “好,我知道了,”他说,“先这样吧,到了我再打给你。”然后没等母亲啰唆完就挂断了电话。 乘务员正逐个检查着旅客的安全带,他熄掉手机屏幕,闭上眼睛往后一仰,开始在脑海中预演那场即将参与的、需要极其谨慎的葬礼。 哭是肯定要哭的,母亲讲得对
我的外婆赵嫦娥脑子里住着一个奇怪的念头,不知道她从哪里听来的,说是只要拿着一柄锄头往地底挖,一直挖一直挖,就可以挖到美国去。当她在餐桌上告诉我们这件事的时候,全家人都爆发出了嘲笑的声音。白瓷碗上的筷子跌落了,椅子擦地擦出了响声,鱼骨头堆成的小山被拍打在桌面上的手掌震塌了。 母亲用上海话问她 :“是啥人跟你讲的?” 外婆的回答是更难懂的上海话,翻译过来,她讲 :“就是老家隔壁邻居,九太呀。”
核客电玩城 穿梭于不同的游戏机之间,脸时常会被各种颜色映亮。光的频闪,让她霎时失神,仿佛游戏机里也有切近的魂灵,在等待被摄取。从汕尾到深圳,两年间游加一直在东门町的核客电玩城打工,负责游戏操作指导。身边同事流动得频繁,大多是嫌吵走的。她记得走得最快的只待了一个小时。 游加住的地方周围有许多工业区,又临街,成日机器闷响。她已经习惯了,在家乡不过是换成环伺的海浪声。哪种比哪种更好一点?脑中突然会放
我不知母亲去了哪里。上次见她的动态,是去年春末,她更新了一幅画在个人网站 :一片紫,深浅荡漾,像海,或傍晚时的薄雾 ;中间斜躺姜黄色女体,四肢被截去,乳房淌血,血迹在腰间对称晕染开,好像被折断的翅膀。图片角落有字,是她的笔迹,宛如羽毛纤维拼凑的密码,我看不明白,但我知道这是她家族字符——东南亚的棕榈寨文。我购买了“冷门语言翻译软件”,破解出语无伦次的句子 :“春光灿烂,翅膀飞吗?香港离去。”不知母
1 下飞机前,章西设想了很多遍与陈弋重逢的场景。说是想,其实是练习,练习如何像过去一样。他们已经半年多没见面,章西必须调动自己,像一只胀满的气球。 现在,章西站在熟悉又陌生的机场大厅里看过路的人们,感到一种呼吸艰难的紧张。他们被衣服紧紧包着,偶尔露出一条衬衫的下摆,高领毛衣的木耳边,或色调暗沉的提包。他们路过章西时鞋跟嗒嗒作响,有莫名的自信。这种自信让章西有一瞬间的瑟缩,赶忙攥紧了背包掉出的两
薄 雾 你变得越来越模糊了。下班后 我喜欢坐在树影下的咖啡店里看书 桂花香落了下来,那个碎掉的夜晚 你也是如此,颤抖着散落花香 我的世界因此灿烂而泛黄 好幸福哦,人世间最珍贵的爱不是 我要霸占你的全部。有一天 我们能在大雁塔广场漫无目的地散步 煮小火锅或看老电影,就好幸福哦 以后有疲惫,有委屈,有麻木 山雨凉薄,可我曾在覆满雾气的玻璃上 认真地写下你的名字 水蒸气之爱
人物 : 中年人,40 岁出头。 年轻人,将近 30 岁。 引子 或许,你并不需要我, 夜晚 ;从宇宙的深渊, 像只不带珍珠的贝壳, 我被抛上了你的海岸。 你淡漠地让波浪泛起泡沫, 你不容分说固执地歌唱, 但是你会爱的,你会评说 这只无用的贝壳所撒的谎。 你会和它一起躺在沙滩上, 你会穿上你自己的衣裙, 你会把水浪洪钟般的声响 和它连结在一起,牢不可分。 于是,一只
落日 落日来了 一日将尽 卷毛的黄金狮子 带我们去天空荒野 去黑暗里 去一个 无主的教堂 仿佛我们是落日民族 带着 孩子和女人 黄昏中我们去阳台 去屋顶 去山岗和海岸 或者站在窗前 世界辽阔 落日一轮 不约而同 我们建起祭坛和神庙 为它祈祷 赞美它 歌颂它 描写它 拍摄它 画着它 跟着被流放的屈原 跟着盲目的荷马 跟着骑马的李白和布衣杜甫 落日照大旗 马鸣 风萧萧 平沙列万幕
羚羊峡 粤地,牵牛、婺女之分野也,今苍梧、郁林、合浦、交趾、九真、南海、日南皆粤分也。 ——《汉书 · 地理志》 羚羊就是西江上游的春汛 丘陵勾连起冲积平原 古书中的蹄印从一种方言中踩踏而过 星象分野,粤声铮 一个刺史在江面奋力书写着 Poems 诗 歌 卷轴上的墨渍打湿了栈道 他在一页纸的边角写道 : “羊峡,扼咽喉于岭南” 岭南,一颗塞满湍流与花蕊的心脏 它轻如白昼
沿途之绿庞然、天然、森然、苍然、蔚然、嫣然、粲然、悠然、怅然、仙然,在次第起伏的山坡、悬崖、沟渠,甚至废弃的屋顶与水流的河边,拥挤、有序生长,花朵犹如仙女翩跹其中,无数鸟儿空中飞旋,与阴雨纠缠。穿过悠长而潮湿的隧道,短暂的黑,令人忍不住惊悚。天光再现,我看到被洪水冲垮的高速公路,居住多年但已经消失的村庄残迹,发生滑坡和泥石流的残缺青山。这是位于岷江边上的映秀镇,2008 年“5·12”特大地震中心
1 安静的工作室被打开,面部清癯、身材瘦高的诗人进入其中,跟在后面的是须发灰白的评论家,再接着是戴着眼镜、目光深邃的翻译家,然后才是面色黧黑的我。一段时间里,评论家要回河南的一所大学教书,翻译家要回北京上班。我与诗人相对固定,都生活和工作于苍山下。当我们进入工作室后,世界变得不再安静,语言开始改变那个空间。 一个理想中的工作室,离诗人的居住地很近,只需步行穿过一条街道即可抵达。工作室背倚苍山,
南星,对于文学读者来说,现今已是一个陌生的名字。其实他出名很早,在 20 世纪三四十年代,曾经是一位活跃的人物。南星原名杜文成,河北怀柔(今属北京)人。1936 年北京大学英语系毕业,40 年代初任北大文学院英文系讲师,与朋友辛笛、金克木、张中行等交往密切,日后这些人都成就为诗坛和学界的著名人物。在北大时,主编文学刊物《绿洲》,1946 年又与诗人路易士(纪弦)等合编《文艺时代》。这是战后北方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