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前,我14岁,我们女生之间常爱开这样的玩笑:“祝你十年后,像你的朋友圈那样幸福。”我的同桌皮恒恒把它改成:“祝你十年后,像你妈妈的朋友圈那样幸福。”他看着我,装出瑟瑟发抖的样子,右腮上的深酒窝微微颤动,溢满坏笑:“对不起,我不是说你。” 皮恒恒爱跟女生混,男生不带他玩儿,他学习太好,又爱挖苦人,有时连我们女生也嫌弃他。皮恒恒跟我从不见外,我们自小学起就是同学,我们的母亲是微信老友,她们的共
1 妮娜一进屋,旋风般袭向我。高跟鞋砸在客厅的玻璃茶几上。茶几很结实,除了一声被击中的惨叫,什么也没有。 她连拖鞋都来不及穿。 我的脸,完全笼罩在她的秀发之下。 我正躺在沙发上看马尔克斯的书。热浪在我耳边缠来绕去,妮娜搂住我。 要是两天前,我早就迫不及待。 两天前,我们爆发了激烈争吵,妮娜摔门而去,扔下满屋子脏话。我给她打电话给她发信息,一点儿音讯也没有。我一度以为她在这座城市消失
1 霞城城北有条北关巷,北关巷里有家中医诊所,中医诊所里有个谢神医。 谢神医的本名叫什么没人记得了,人们都叫他“谢一手”。 霞城有个挺大的房地产公司叫霞光地产,霞光地产米老板的公子学业超群,在省城一所重点大学读研。米同学在学校刻苦努力,却不知什么原因,一只胳膊一天天肿大,又痛又痒,到后来连带半个身子都活动不便。 米同学在省城走遍所有中西医大小院所,症状未见丝毫好转,反而得到一个噩耗:要保性
一 山上下过一场雨,枝叶湿漉漉的。林子纵深茂密,薄雾四处流动。循着记忆的大致方位,我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不断以手为刃,化解刺藤攻势。 终于,在山腰蓬乱的草木丛中,遇见了那块残破的墓碑。它斜靠在坟前,泛着幽青的光泽,露出几分威严。碑上似乎刻了生卒和落款,但年深日久,早已辨认不清,只有几个凹字简单至极。碑后的土堆微微隆起,上面长满杂草,像一头浓发。 如果岁月再久些,或许连天上的云都会忘记这里。好
x 回头看《石头书》一文,百感交集。我出生在青石村,村中人口不多,石头也不多,与青石相关的事物,印象中只剩下墓碑。我也是通过墓碑,确认那些森严之地。村民对请匠人凿石,怀有莫名的恭敬,可能是因为碑上最终也会刻下他们的名字吧。新年祭祖时,长辈们会仔细辨认碑石,并告诉身边的子孙,这是你们哪位先祖。似乎只有重复记忆,才能找到各自的来处。而我每年都绕开祭祖的队伍,独自去一座山,拜祭同一座坟。它地处偏僻,毫
石头在中国文学史上占有举足轻重的位置。女娲炼五色石补天,可以视为文学史上的“开辟鸿蒙”;从花果山山顶上的仙石中裂蹦出一只石猴,是文学想象力的惊天一跃;《红楼梦》原名《石头记》,通灵宝玉其来历众所周知,空空道人与青埂峰下那块大石的对话,足以给我说出下一句话的底气:古典文本中早就盘坐着现代派的祖师爷。 接到沈学发来的《石头书》,不禁为这青年作家捏一把汗:敢写石头,敢用这样的标题!读罢,回头串读他的部
耍戏之“耍”,趣在耍逗,旨在热闹。 早年乡间闭塞,乡人长年忙时苦作、闲时苦坐,一年到头也赶不上几场热闹。偶有杂耍艺人当街耍戏,权当喂喂肚里的馋虫。倘若有自扮自演的土台小戏或是秧歌高跷,吹吹打打踢踢蹦蹦开了场,乡人便作“大戏观”,过过看戏的瘾。 每次回东北老家,或是乡人来城,遇在一起谈及耍戏,话头儿总会越扯越远。活生生的人和事早在彼此心中打下了深深烙印,谈着谈着,不由得心生感慨,也自然会想起三伯
一 人也像植物,是有季节性的。对于我来说,初夏是一个特殊敏感的时节。每到初夏,一望无际的麦田、青翠欲滴的树林、淙淙流淌的小河,这些在别人眼里司空见惯的景物,以及这个季节特有的气息、光影、鸟鸣,总是让我陷入一种无以名状的感动,内心深处的某种情愫,总是在某一瞬间被不期而然地唤醒。 我生活的地区四季分明,每一年都被分成均匀的四等份,在我的印象中,初夏是一段界限模糊的时间,是春夏之间的过渡地带,它不仅
本埠知名作家綦国瑞在《难忘的会面——怀念安家正先生》中说过:“一个成功的文人,一个成功的作家,是靠作品说话的,他的二十几卷的文集,是留给烟台和后世的宝贵文化遗产,他用自己的著作为他树立了一座不倒的丰碑。”这一段感言,是对安先生一生献身文化事业的中肯评价。先生著书几十部,达千万言,约一半是在夫人的照料下,坐在轮椅上拿着放大镜一笔一笔写成的,对烟台文史事业卓有贡献。 先生不凡,他的文人风骨尤其令人钦
一 前段时间去裕民县采访,途经一块块面包色的麦地,忍不住想咬一口,亲亲麦子。 土地里生长出的金黄,热气腾腾,像笼屉里刚蒸熟的馒头,提振食欲。谈及麦子对人的恩典,或许再华丽的辞藻也会苍白无力,而我只想靠近一点点儿,再靠近一点点儿。 麦芒热情地钻进衣领和裤管,一点儿不犹豫。锋利的刺儿看似惹人厌,表面坚硬的毛却是用来防止小鸟啄食和虫子啃食的。遇大风时,麦芒的弹性可以缓和麦穗间的擦碰,避免麦粒从麦穗
我国种茶饮茶的历史悠久,传说神农发现茶能解百毒。这虽不足为凭,但《诗经》中有关茶的句子,已经说明在新石器时代就有人开始喝茶了。到了唐代,中国乃至世界第一部关于茶的学术著作《茶经》问世后,饮茶就从日常生活习惯提升到文化审美层次了。晚唐诗人卢仝深谙此道,早年隐少室山茶仙泉,博览经史,工诗精文,因善于品茶作诗被称为“茶仙”。 唐宋时代,文人之间相互赠送新茶成为春天里的一件雅事。北宋时期,从宫廷贵族到民
我一生都是你的留白 如同一小块明确的雾,你执着于贴近大地 远远看去,是一段后退的路 你只是轻轻经过沿途的事物 不施加任何影响 你冷,从不与人交流 而我心底的野火,全部袒露于你 直到灰烬 你隐身暗处,低于夜晚 只肯模糊表意 而我清晰的年轮,你全部数得清 哦,影子 你一出生,便是隐喻 便是孤独的命运 此时的月光里 我走过去,落进你体内 得到消失的自己,得到天地长久 才
我居住地的附近有条河叫“逛荡河”,一个来自农村的乳名,自在安详。我习惯于人少时去河边逛荡。尤其夏夜,常常会产生一种错觉:所有的一切都被各种树叶的香气浮起,在空中失了根,包括我在内,那种状态令人自由到飞,那就是一个人在诗歌中的感觉。 一个雪夜,我跟一位陌生人在河边相遇,没有什么原因就轻轻聊起来。也许雪花会增加人与人之间的信任。黑暗中,谁都不用看谁,谁都不必认识谁,像两棵植物一样,这种交流状态,反而
刘颖的写作具有显豁的方向性,她注重内在的精神性建构,心灵向自然世界全面敞开。诸如雨落、水流、雪融、鸟鸣之类微小的事态,经由她的诗心点化,润物无声般育成了主体的情感空间,指向温暖、疏朗、明亮的境界。读到她的新诗集《大海娓娓道来》,可以清晰地感知到诗人的情思流向。“无夜的夜曲”“雪的行书”“月亮主义”“故乡在水上”四个章节相互支撑,彼此交汇,将抒情者的自然感怀与生命观照融为一体,塑造出清晰、鲜明的人格
“追、追、追,追、追、追……”作为一个“老鹌鹑油子”,程勉道仅凭声音就判断出这是只公鹌鹑,还是难得一见的丹凤顶。 母鹌鹑的叫声是“嚓、嚓、嚓”,公鹌鹑的叫声才是“追、追、追”。别的公鹌鹑叫得响亮,丹凤顶公鹌鹑叫得傲慢;别的公鹌鹑叫声穿透力强,丹凤顶公鹌鹑叫声铿锵有力;别的公鹌鹑叫声中充满了爱的甜蜜,丹凤顶公鹌鹑叫声中却是王者的气派。 常言说,棉摘净,鹌鹑盛。摘棉花的时候,地里的鹌鹑就多起来,此
大风帖 树木明朗,繁花清高 雉鸡的呼叫从背后传来 它们不理睬人类 这时,别试着想象自己人面桃花 也别告诉远方你在银杏中 你在水杉中,你在香樟中 悬空的山川牵着五岭山脉 一路护送春色,到此。此处 青山如黛,万物安宁 一脉不朽的风 从头顶上方深入我们的肌理 而我们一无所知 风组织盛大的礼仪 也磨砺着我们的额头 这时,我能给予自己的 除了保持对天地的敬畏 还有什么呢
在那片被晨曦温柔拥抱的绿野之上,一幅美妙的画卷缓缓展开,仿佛是大自然最细腻的情诗,诉说着生命不息的故事。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穿透薄雾,轻轻拂过林间小道,给每一片叶子都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辉。树木以它们独有的方式低语,枝叶交错间,是岁月静好的低吟。鸟儿们开始唱晨曲,清脆悦耳的歌声在林间回荡,那是对生命最纯粹的赞歌。 居鲁西南凫山脚下数十年,凫山羲皇庙遗址,我不止一次膜拜,也曾无数次漫步在逶迤连绵不断的
争 吵 争吵终于爆发。 起先还不能叫争吵,算是一问一答吧——父子之间平时几乎不说话。两个人一开腔,全家即刻安静了,都在听、在看。 他问哪儿来的东西。他指的是“子孙椽子”上吊挂着的艾蒿辫子。它有两丈来长,从架在墙上的小原木杆几乎拖到炕面。他觉得十分碍眼,屋里烟熏火燎也不像话。父亲则认为家家必备的东西,碍不碍眼都得这么挂上,也得忍。 他一句父亲一句,一来一往地对应着。炕上坐着母亲、两个中午放学
秦墨玉在西街盘了一家理发店。 理发店的窗户又大又透,露出两张椅子、一排剪刀,外加一张洗头的躺椅。白色灯条沿着镜子爬了一圈,正襟危坐地审视着每一位到访者,拂去他们身上玫红色的光。 “怎么把店开到这种地方来?”她的客人抱怨。 秦墨玉撸下手腕上的两只银镯,细黄的手指按在客人的眉心:“又不和她们相处,只当看不见……这里房租便宜……张姐,今天的力道合适不?” 秦墨玉洗头有一套,先把客人的神经揉松了再
很久以前,鸟儿中没有鸟王,鸟儿们也都没有名字。 一天,天神下凡,带来一堆名字,主持挑选鸟王。方法是,每只鸟根据自己的爱好与意愿从一大堆名字中挑选出一个作为自己的名字,鸟王的名字也在其中,谁碰巧选了,谁就是鸟王。鸟儿们听说后,纷纷赶来。可哪个名字才是又好又能成王的呢?只能凭自己的学识与运气了。 挑选开始,一只胖乎乎、个头儿较大的鸟抢在最前面。它看到一个“鸟”字左边加一个“甲”字的名字。它想,“甲
1 五月五,艾虎蒲剑粽飘香。 多久没见着儿子了?大山和秋娘心里各装着只小虫,沿着崎岖的山路一直不停地爬,麻酥酥。半山腰几百岁的红豆杉迎风招展,老屋的铁皮烟囱如故,却没瞄到山子和橘猫麻圆的半点儿影子。 他们进了屋,只见山子像尊石像,白着脸站在窗前愣神。大山摇摇头,卸下肩头的大包小包,担起水桶去井里挑水。秋娘上前,笑着摸摸山子的头:“仔呀,怎么一个人发呆哩?麻圆呢?”山子耳朵像塞了团棉花,半天没
雪 峰 从我家的窗口望出去 你就看到了那座最高的山峰 白雪落在它的头顶 从春天到冬天 多像美味的巨大的冰淇淋 多想将它攀登 不是为了将它吃掉 而是为了给它戴上一顶 我的红色的棉线帽 保护动物 为什么小老虎是保护动物 而小狗不是保护动物? 如果被猎枪打中 小老虎和小狗 都会流血,都会死去 为什么小老虎是保护动物 而小狗不是保护动物? 如果失去了妈妈 小老虎和小狗
星 星 它们是宇宙里的小石头 闪闪发光的玻璃球 如果我能 踢着其中的一颗 赶路就好了 如果我能 用其中的两颗 玩游戏就好了 成 长 草儿一点点长大 鸟儿一天天飞高 蓝天敞开了 辽远的怀抱 我的成长 是一曲曲蹦跳的歌谣 阳光搭建着虹桥 春风吹开了花苞 未来铺展开 美丽的画稿 我的成长 是一抹抹缤纷的颜料 采 摘 妈妈 天空里的星星甜了 我要为您摘下
鹊羽颂 白羽毛,追赶着黑喜鹊 它轻盈得令万有引力失效 兀自在树荫下翻卷 离开优美的纺锤,和集体的羽毛 忽而有了 孤绝的力量 它发动了 自己,引擎了 自己 仿佛一片羽毛托举了 一只鹊 更像是生命的初始 而非老朽,脱落或是意外拔出 它就在我的肩头飘浮 而我还没准备好匹配的心境 去追赶它。黑鹊倏忽不见 白羽渐渐落在地上 成为我和天空的联系方式 多好啊,再也不用担心
晕 车 去的地方,在长长的路上 坐进纯粹时间 山路,这位多情灵巧的姑娘 激情如湍流 荡漾高原上的草丛、峡谷和日夜的狂想 在这个山坡,思绪开始逃离 在那个拐弯处 事物如山压来 越野车像豹子一样闪腾 心空打开一扇沉重的门 眩晕是清醒的守门人 某些沉睡的东西开始燃烧 从火焰中 熟悉的万物隐入黑暗 压抑,从辽阔的影子里高傲走来 远古的空气在发酵 无数不安分占领此刻 世界
一粒松子 散落在山坳里 巴掌大的村 在空旷中 有炊烟支撑着沉静 苍山遥望着日暮 柴门和犬吠遮进雪幕 偶有几声鸡鸣 诉说着开河的浮冰 暮雪飞扬 绘成一面镜子 照见远山上的自己 踏雪而来 与朋友们围坐团聚 灶膛里,焰火飘红 柴锅里的水汩汩沸腾 要把一切熔化 一口深井在聆听雨声 斟满暮天飞雪 与一座往事的山 隔窗对饮 沿着记忆回流归程 击掌切磋 滔滔如江河之
十源遇古木 慕 白 老树,古井,后人 深山偶遇 恍然世外 古木逢春 杜鹃开时 无心即天意 群芳皆缘 野径、新绿 青山自碧 梨花夹道 人生何问东西 就像我 今天经过此地 恰如空中飘过的 那片云 鸽子在叫(外一首) 雨 月 鸽子在窗台上做窝 柔和的生命 从蛋壳里 站起身来 鸽子的眼神很纯净 没有一丝污染 绣在清澈的溪水表面的荷香 鸽子用眼神对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