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下旬一个周六早上,朱大福带着他上高二的妹子急匆匆穿过下河街。街上落下的阳光像一条长长的带鱼。绿头苍蝇在满街的鱼腥气里嗡嗡飞舞。街北头打赤膊的老王正从蓄着水的塑料盆里抓起一条四五斤重的草鱼按在砧板上,鱼尾巴有力地弹动,砧板就成了一面惊心动魄的非洲鼓。老王一刀就把鱼头剁了下来。鱼尾巴仍在有节奏地弹动。一个中年妇人捏着一张皱巴巴的红色百元人民币站在鱼摊前,等着老王称秤。她后面还有五六个人在懒洋洋地排
一 早晨起来,天上就都是厚厚的云层,晨阳费了很大的力气才隐隐透出一束光。一个老人在硕大的房子里一笔笔虔诚地作画,那一缕晨阳透过窗棂落在他的肩上,好像突然被镶了金边儿。房子里就这么安静,窗棂上跳过来几只鸟,发出嘟嘟的声音。老人画的是一幅藏医药师人物画,空间里仿佛只剩下了他和藏医药师相视而坐,心是一片透亮与安宁,被一种光亮照耀着洗礼着。老人就是这样,每当一坐在唐卡的面前,就觉得心里特别安静。其实,他
今天,我十八岁了。 不是我想到了自己的生日,是妈妈专门为我准备了一个奶油蛋糕,上面插了十八根蜡烛。 “儿子,生日快乐。”烛光在妈妈的脸上闪烁跳跃,但她扑哧一口,吹灭烛火,黑暗顿时像铺天盖地的厚绒布,将她团团包裹。 点缀在蛋糕上的草莓,是妈妈亲手种植的。为了在这里创造一个温度适宜的暖棚,从我的十岁生日开始,她就一直在孜孜不倦地探索这件事。制作奶油的牛奶,来自一头名叫“妞妞”的奶牛,它像是一台机
一 陈海在锰矿厂上班,夏坚强刚高中毕业,同住建设街,两人相差四岁,关系一向很好。高考结束,等待成绩的漫长时间,夏坚强要陈海带他玩。 “我带你上北山。”陈海说。 夏坚强吓了一跳。 北山是半月镇人的禁忌,具体原因没人说得清楚明白。一代代传下来许多恐怖故事。夏坚强高考冲刺这两年,陈海独自上北山玩过多次。北山自成山系,森林密布,孕育数条小溪,在山脚汇成小河。最初小河流向半月镇投入玫瑰河怀抱,出于禁
三个人穿过竹林甬道,新年的一场大雪压塌了好多竹子,现在还没有复原,甬道上也没有什么行人。有时候残雪从仍旧负重弯曲的竹枝上跌落下来,像是动物似的发出声响,让人心里一惊,脖子一缩,担心从领口钻进去。志云扶住青子躲避雪团,只有岳母气定神闲,手上抱着那个纸盒子,像是个饼干盒,不会引人注意。 来到了云溪河边,隔着灌木丛,河流的声音和以前一样低沉汹涌,到了平缓地段又变得静水流深,河面是墨绿色,又加上了一抹初
1 妈了个球!现在的人全他妈一路货色,不论穷富老少,盯着一个“钱”字,一个个都变成了癫狂无知的疯子。一向言语文明的杨妈从张姐那儿返回时,一路上骂骂咧咧,直至将钥匙插入门锁内。 真怪了,捏在手里的钥匙反复转动多次,竟未打开原本很耐用的门锁。定神瞧一眼,她这才从繁乱的思绪中猛然醒过来,原来走错楼层,越过自家的二楼上了三楼。这时的她不禁倒吸一口凉气,眼睛睁得溜圆,额头上也被惊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与
离子认为他是他们家人当中最早发现那只小动物的。那天是个梅雨天,家里的人情绪都不高。离子在厨房里洗碗,他感到脚下的泥巴地面溜溜滑滑的。终于将那一大堆碗碟洗完了。他揩干了手,将厨房门打开。外面是他家的后院,土里面种了很多他爱吃的小葱。离子用懒洋洋的目光将后院这一大片小葱扫了一遍。忽然,他觉得有些异样:菜地旁边的空地上有个东西在动。 离子打着雨伞朝那一点浅棕色的东西走过去。走到面前,他发现那是一块从地
连续好几年,残雪都在这份竞猜榜上。2023年,更是直接冲顶,赫然排在了榜首。好像除了格雷厄姆·格林,还有村上春树,霸榜的时间,残雪算是很长了。倘若当年折桂封神的依旧是别人,不出意外,来年她应该还会在榜。 每年诺奖将开未开,这份榜单就会高调出炉。英国博彩公司列出一众热门作家,让人投注竞押。押中了,当然能发一笔小财,蹭一回获奖人的好运气;没押中,只当打了一场牙祭,或者买了几本书,花不了几个银子。说透
一 即使中国名亭排行一千,甚至有万名榜,枇杷亭也不会入围。 它就在中国普通的丘陵地带上。那有一片依山傍水的向阳缓坡,枇杷亭在岩石和肥沃小丘陵之间。它之上,笋石上巨石林木缠绕;它之下,山涧细流蜿蜒绕行几座果园。枇杷亭在枇杷园的最高处,有点翼然欲飞的离去之态;亭子的西北面,西北那边,就是喜阴的杨梅果园了。我们不在那边。我们这里是向阳坡。枇杷喜阳。 我不知道现在枇杷亭还在不在那儿。也许已经飞走了。
秦三婶的拉稀止住后,又在家恹恹了数日。这天早晨,她醒来就觉得有了精神。手指头有劲了。她反复攥攥,伸伸,心里逐渐敞亮,她对空气欢喜地说:看来还没熬到头儿呢。 没熬到头儿的日子,就得干活。她坚定地认为人活着就是为了干活。干活干活,干才活。有了干活念头的秦三婶,就有了下床的动力,也有了吃饭的动力。她热了头晚的剩粥,在碗里打了个鸡蛋,用滚沸的粥冲了蛋花,就着春节前腌的萝卜豆豉咸菜,吸吸溜溜地喝。一碗蛋花
1 隔着铁板,那条黑狗四腿挺立,昂头瞪眼,冲我狂吠,拴它的皮绳被扽得笔直。透过板间缝隙,我看到一个穿保安服的小年轻,敞着怀,从屋里出来。 “干吗?”他在铁板那头问我。 我说找王志刚,他说没这人,我说王志刚是我姐夫,他说不认识什么叫王志刚的,这没有姓王的。我慌了,掏出手机,给姐夫打电话,确认约的是不是这儿。 电话接通,姐夫让我打开免提。我把手机伸进铁板之间的缝隙,手机里传来姐夫的公鸭嗓:“你
我快要死了。夏多布里昂写过:“在我年轻常犯错误的时候,我常常希望幸福了就死,因为在最初的成功之中有一种至福,使我渴望着毁灭。”如今我相信,我已经无限靠近至福,只要走近,再加上一把火就够了。关于这一生,我谈得够多了。一九四〇年我出生于越南的西贡——后来改称为“胡志明市”。当时的越南属于法国人,被视为“印度支那”的一部分。我在西贡住了十八年,而我父母——他们来自布列塔尼半岛西端的布雷斯特,却在西贡度过
周日的早晨,一位朋友在微信上约我见面。外面正下着小雨,而且等会儿妻子还会把车开走。我斟酌良久,还是决定前往。 差不多是三年前,一个陌生人加我微信,他的留言很直接,说读了一本什么样的小说集,问我是不是作者。他读的正是我唯一的小说集。集子出版之后,反响冷清,他是第一个联系我的读者。我立马通过了验证,并回复他我便是作者,接下来就准备迎接一位热情的崇拜者。但等了半天都没见动静。终于,对话框里弹出了他的一
小舅又上门来了,按他的说法,给我们送菜。去年他来了三次,最后一次是过年前半个月。而现在,离过完年,也才个把月。每次过来,他都是下午告知,然后坐地铁,再转两趟公交,到达的时候往往已过七点。我妈每次都特意把炒菜时间推迟一点,也会问我们要不要先吃,结果却都是小舅来了才一起上桌。 七点过八分,这次我看了下时间。开门让小舅进来,感觉他这次有点不一样。头发又长了点、乱了点,鼻子两侧还有了两个黑点——我知道他
写小说十多年,虽然作品不多——几乎可以说甚少,但还是尝试过多种风格。与其说是乐于尝试,不如说是懒于追求,目前都还说不上有自己固定的风格。题材上没有,写法上也没有。盲目是一种常态,但好在,有些东西似乎变得越来越清晰和牢固起来,它们是我所重视的,也是我在今后的写作中想尽可能去靠拢的。 一是创新。对一个写作者而言,能不能提供某种新的东西,这是衡量其是否具有价值以及价值大小的关键所在。有的写作者我们将之
一 世上很多地方出名,是得益于一个人。 位于今天太原城西南36公里的天龙山,也是这样,它的成名得益于一个名叫高欢的男人。 高欢是南北朝时期的渤海蓨人。高欢在乱世中长大,又在乱世中掌握了一支军队,他带着自己的军队进据洛阳,废掉了当时的北魏帝,另立渤海太守元修为帝,史称孝武帝。随之让元修封自己为大丞相和天柱大将军,北魏朝政大权便尽落高欢之手。此后,他就在当年的晋阳城里建了晋阳宫和大丞相府,定居晋
风从土坡上滚下来,河边树林稀疏呈白褐色,地上积着碎叶。河羸弱,时流时断,低洼有积水。太阳在积水上晃。风纠缠在树梢叫着,发出鸟鸣声,呜呜呜呜呜。树大多秃头,新叶被风揉得皱皱的,舒展得很艰难。树并不高,窝在河滩上。河是季节河,不足三十米宽,草烂在沙泥上,还未苏醒过来。山并不高,山梁连着山梁,远远看去,如一列骆驼队。山体黄褐色,鲜有直挺的树木,球状的矮灌匍匐在土坡上。一个穿红棉袄的女人站在桥头上,两条路
1916年11月8日凌晨2时,蔡锷将军溘然病逝于日本九州福冈医院,年仅三十四岁。此前数日,蔡锷得悉黄兴在上海病故,悲痛不已,病情随即加剧。他困处病室,仍支肘为好友亲撰挽联: 以勇健开国,而宁静持身,贯彻实行,是能创作一生者; 曾送我海上,忽哭君天涯,惊起挥泪,难为卧病九州人。 这副挽联是蔡锷的文学绝笔,满是英雄惜英雄、英雄哭英雄的况味。 去世前一天,蔡锷还勉力站在窗前观看了飞机表演,他告诉
几家人约了去海南。行前一周的聚会上,黄生爆料,海南的朋友已经为此行的男士策划了一场海钓,并且是在大海深处的礁盘上。这个“料”字面上有大海、深处、礁盘,字背后有阳光、微风、船帆…… 钓鱼于我并不陌生。喝着洞庭湖水长大,捉鱼、钓鱼、吃鱼等与鱼相关的故事,写满了孩提时代的星夜。城郊有座田家湖,盛产黑背鲫鱼,据说是清代贡品。我十来岁就去那儿钓鱼,天蒙蒙亮出发,用红色蚯蚓做诱饵,在前一天晚上用酒米打好的窝
达里诺尔湿地 你美丽之息举起的另一种飞鸟 是我的诗歌,它不会随时节迁徙 它以三种颜色的羽翼深深恋着故乡 天蓝色,白云色,草绿色 它灵魂鲜红的色彩存在于凝望里 它扶摇如鹰,栖落如鹭 遇风如精细的水纹 你也是别致的牧歌 这不像诺恩吉雅,你的边缘 树木青草葱茏,曾经安坐着一座王城 我不愿说告别,或什么结束 达里诺尔湿地,你象征的 我们世世代代的爱与生活 怎么会告别?如何能结束
散步到废园 树林后的湖面,木栈桥 常有不动声色的隐情 许多次我走过却忽略这里 石径探险一次又如何? 无缘由地走条小路,今天 有春色邀请,出面做赏花人 几个女孩散坐在水畔 重构着边际线。其中一个 站起来,脱掉她的卡其色皮鞋 我想她也是鸭子变的。 或许每个下午,都有永恒之景翻转 将原本轻的芦草震荡得更轻 像一簇簇烟圈,扑进惊惶的废园。 大樟树扮演成环卫工 传递密信:是的,
祝融峰上 我已经被云包围。隔着云与山 你们如果能看到我 就会觉得其实一个人没有那么重 就会认同,行走也是一种飞行 只不过我们的翅膀 有时是风,有时是一个念头 在祝融峰上 草木相爱相亲,绵延不绝 它们把一面悬崖也处成了莫逆之交 是谁给了高处的事物不一样的胸襟 我看到它们的相互搀扶 一起抬起不同的季节 鸟儿落在树梢的时候,上封寺的钟声响起 唱经的声音也开始汹涌 檐角的云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