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天是个礼拜二,母亲在厨房炸带鱼,父亲坐在沙发上抽烟,电视机没有信号,沙发里的弹簧嘎吱嘎吱响,好像在为他掏出的钱肉痛。父亲把钱放在我的手里,对我说实在不行就出去躲一阵儿吧。我收下钱,一走就是两个月。中间也回去过一次,只匆匆忙忙吃了顿午饭,临走前母亲非要给我一罐腌萝卜,邻里街坊看我的眼神依旧像看一个流氓。回去以后,我把那罐腌萝卜放在了过道的公共厨房后就再没管过它,却也没糟蹋,周婴挺喜欢吃,夸我
1 J还记得:第一次拍戏时,他躲在监视器旁,吸了整整一包的香烟。那时他已年近四十,但对于拍电影这事,他还是个毛头小子。青年导演J——媒体和学界这样称呼他。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个刚从电影学院毕业的学生。在片场,剧组人员时不时地望向J,等待着他的指令。他蹲着,身子僵硬,吸烟,神色痛苦,面部微微痉挛,竭尽精力思索着摄像机和演员的调度方式。并不是他身体有恙,他只是过于紧张了。 J还记得:他的第一部电影在
一 十字路口又撞车了,三个女老师看罢回来,一个蹲在校门外干呕,一个坐在门房里颤抖,信汝直奔宿舍,顶上门子,拉严窗帘,扑到床上,以被蒙头扎了一宿,憋了一尿泡的尿。半月之后她对我说:“人都碾没了,地上铺着一道肉末一道血,一只手甩出那么远,手上还戴个银戒指。觉得脚下硌得慌,挪脚一看,妈呀,一副假牙阴森森地张着。吓死我了!打死不敢看了。”车祸发生时我正上课,她从教室外走过,见我讲得投入,就约了两个没课的
优秀教师,刑满释放人员,酒精成瘾者——这些身份糅杂一体,也没能让洪中在这雨季捡到一坨美丽勤劳的牛粪。但他看上去并不失望,没捡到便没捡到嘛,来这些年也没见冻死人。洪中这样想着,便背着空筐回了学校。 怎么才算草原呢?好像也不必非得绿油油,大、结实、不易接近就算吧。当然,这片草原也不是完全没有与外界相连的路。学校一里开外那条被摩托车碾出的土黄压痕就算是路了。只是在这雨季,压痕积了雨,变成草原上唯一的河
我必须向你们讲述在空无一人的太阳上 我怎样忍受着烈火 也忍受着人类灰烬 ——海子《太阳》 一 在吕承志失掉睡眠的第60天,他看见天上悬挂着两轮太阳。于是他逢人就说自己的重大发现,大家只笑他精神错乱了。但事实上,经过眼角膜、晶状体、玻璃体等一系列人体零件的复杂折射,吕承志的视网膜上真的投射出两个太阳的倒影,并由视神经传递到大脑的视觉中枢。在被第100个人嘲讽之后,吕承志选择了沉默,他到第八
1 洗完锅,戴云翔喊我到厨房。接下来,像美丽的小小魔法——戴云翔握住铁锅手柄,将其置于打开的燃气灶上,慢腾腾摇晃,以烧干锅中残留的水。有一小部分水,并未马上蒸干,随着锅的晃动,变成一粒粒微小的透明固体,似珍珠,在灯下闪光熠熠。它们干燥、活泼,沿深黑的铁锅表面,轻盈滑行,转好几个圈,直至消失。 戴云翔说,大珠小珠落玉盘。戴云翔也教我原理。微量水受热汽化,形成固液气三相界面,表面张力作用下,液相水
玉兰吊梢,花叶紧白厚实,埋首在阔大的叶片里,正是三月刚开。近晚饭时分,树下沿街的小贩奋力地吆喝着,要把清晨进的菜快些脱手。倘使无人问津留至明天,摊上的生意也会像这蔫吧的叶子一样打不起精神。做买卖多年的规律,他们已经了然。 白先达下班回家,是一定要经过这爿市场的。远看它是个凹字窝,他的单位和家分别占着两端高点,站在家里临街的窗口能看见单位,反之亦然。凹字底把聚集的小贩紧紧兜住,他们经年累月劳作,黑
于凌晨时分,我和凌晨向地平线上眺望,远方一无所有。 一 如果有一架无人机,从地面起飞,升高,升高,再升高,越过小河、田野、屋顶,升至电线杆以上,再向上,高出附近高速公路的广告牌,与远山的顶端齐平,向下俯视,据罗总说,在那样的视野下,奥莱是航舰的形状。 好几次我从高空的梦里跌落回现实,脑内一片空白,在清醒的前几秒里,我总是恍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我要花上几秒钟,缓一缓,等意识渐渐回笼,才一点一点
蝉鸣消失后,她们出发前往北方的一座城市观看庆典。期间,太阳落下一次,升起一次,火车变换了三条轨道。桑莎小姐摇晃晃踏入黄昏,她的疲倦比她的行李还要重,她的愉悦比她的裙摆还要轻。07、39和101手拉着手紧跟其后,阴影在07的眉头高高挂起,石块在她们钝重的脚步间滚过。不远处的城门影影绰绰,显出轮廓。桑莎小姐停住,放下提包,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擦拭额尖的汗珠,围墙的赤色此时正在她昏暗的眼睛里熊熊燃烧。07、
大龙在一个秋天的下午回到了镇上,空中飘着细雨,大龙家院墙里的夹竹桃花瓣摇曳,像少女在啜泣。一辆面包车把大龙送回到镇上,面包车是灰色的“昌河”,车门脱落了巴掌大一块油漆,露出里面的褐色铁皮。车门开启,没人搀扶大龙,也没人给大龙打伞,这在以前是没有过的,我们尊重大龙,在澡堂碰到他,一定请他先下池子,在公共厕所碰到他,一定请他先脱裤子。我们扔下大龙,像扔一头猪崽。大龙坐在地上,牛仔裤红皮鞋汪在水泊里,马
壹 最后一次和发根联系,是个大雨滂沱的夜晚,发根主动给我发微信。自从给他注册了微信账号,他似乎只用来偶尔回复亲戚的问候。看到他破天荒的来信,我打个激灵,窗外的雨声瞬间消失,整个世界沉寂如初。 发根说,白天午睡,做了很多梦,又梦见了老父亲,他只留个背影,越走越远,总也追不上,还梦见了你,和我一起把奖状贴满整面墙,乡亲们在门口争相围观,我们贴完,拍拍手,一起跳下凳子,突然发现你长高了,和我一样高…
尕老汉是被窗外的月光烫醒的,睁开眼,一片软刀正砍向胳膊,放出黄灿灿的光,他伸手握了握,握一手酥软,不由得激灵灵打了个冷战,皮肤传来一阵紧似一阵的透骨的冰凉和尖锐的滚烫。哪里传来的酒歌?他屏息聆听,混入夜色和雾气中的苍茫歌声伸出一只手,牵引他下了床,“嘎吱”一声抽开门闩,踩乱一地树影。 遇迎头风,走两步,退一步,酒歌趔趔趄趄,这才惊觉,酒歌不在别处,发自他的腹腔。啊,我又能唱酒歌了!尕老汉仰天长啸
一 我的故乡叫施村,位于桂中南的宾阳县。村前一条运河自西向东流,玉带一般镶在村前。村后是连绵的山。山是东西走向,与村前的运河互相平行。山随水走,水随山去,仿佛相约去远方。 全村分为上施、下施、施鹿三部分。上施位于村子南面,分为八个生产队,现在叫作生产小组。隔一条大路,下施位于村子北面,分为东头、西头、南头、北头、中间五部分。沿着上施和下施之间的大路西行,稍稍拉开一点距离就是施鹿。施鹿之所以名为
一 成为一个小说家,通常只需一支笔。 但有人觉得,只有一支笔是不够的。 他还想用点别的什么,比如,摄影机。 在大银幕上书写,那张“纸”更大,写起来或许更过瘾。 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法国新浪潮导演弗朗索瓦·特吕弗就提出了“电影作者论”。“电影作者论”的最大特质是清晰可辨的个人风格:他们有着宏大的书写企图,不容他人意志“染指”自己的作品;他们需要独立的书写与完成,从剧本到拍摄,甚至制片和发行
一周前的某天,我离开咖啡馆前往健身房,跑到畅快流汗时产生了一个想法,写一篇公众号文章为必加思索吸引流量,题目就叫做《喜欢文学的人不应该创业》,却在走出健身房后忘得一干二净。 窗外阳光明媚,我却置身于灰暗之中,仿佛只有如此才能唤醒那段沉睡的记忆,让失序的记忆重回逻辑链条,构成完整却失败的创业史。 必加思索失败了吗?我数次在心底追问。是的,它是失败的。它早就应该失败了,只是被我用心力延长了希望,造
一 有四五年时间,我们住在深圳航城附近一个叫中四巷1号的居民楼上。因为是宿舍楼,空间十分有限,但卧室的窗户却很大,朝南,阳光充足,灰尘与杂音也十足。窗户下面蜿蜒过一截马路,就像伸进巷子的盲肠,人与车一天到晚“哐哐当当”从下面贯穿而过。有一次两岁的女儿趴在窗台上,看见一个人在雨中穿行,“妈妈那个人没有带伞,我们下去给他送伞吧。” 从窗户望出去,能清晰看见对面阳台晾晒的内衣裤、菜干,与吊在半壁的空
想象的尽头是大海 枪炮和玫瑰在瓦莱塔的大街小巷 闲逛,嘴里吐出葡萄般的词语 轻与重:历史中的偶然,和偶然中的必然 即将到达瞭望台时,白晃晃的阳光 突然吃吃笑了,递过来一张大海的请柬 一条小巷通向大海,你火红的唇像一朵玫瑰 窄窄的小巷里人群像浪花涌动 你指着大海说:小巷的尽头是大海 我笑答:想象的尽头是大海 2023.9.24,马耳他 圣托里尼的石头 很多人都写过圣托里尼
《认识猎鹿犬的清晨》 源自麦克劳德的《当鸟儿带来太阳》, 119页,第三行;源自挪威;源自石器时代;源自北欧神话。 “那是一条母狗,一条灰色的猎鹿犬”, 那是一个男人,一个必将离开的狂野又自由的恋人。 以守护者的形象,它们曾与剑、盾埋葬在一起, 极寒之地,它们守卫孩子和牲畜,它们捕获强壮的驼鹿。 坚硬冷酷的城市,陌生焦虑的人群使我倍感孤独,甚至恐慌, 那个时而温情时而冷淡的男人,他
我 们 在群山深处的乱石滩,我看见西边的天空再一次现出血红色。 但我没看见一个神因受伤而落在人间。 四十年后才知道—— 不是落日反复地落下又升起。 而是我们,一次次躺下—— 一次次地往身体里灌注了时间的黑色泥浆。 十三行或者春天的蓝 如果我独自拥有了春天的蓝 我不会再爱其他。 不会再为虚无的神歌唱。 甚至不去种植、劳作、擦拭破玻璃—— 松湖会停止繁衍,放弃培育天空之境 偷
剩余的事物 五十岁过,就不关心 更多的事物了 床板换成硬的 米饭换成软的 所有的租借之物,此后 将逐一还回 剩余的 只需在三米之外 保持适度谨慎的赞美 遇 见 十年前遇见的人 有的进了牢狱,有的成为 一把骨灰 有的几经辗转,隐匿闹市, 或苍茫的四野 将时光拉得更远一些 二十年,三十年 直到五十年——那时 我是一个初生的婴孩 小小的松山下村,只有一支 无声晃
当我们说到“人生”的时候,总是会想到日常的、琐碎的、平凡的、不值一提的人生,但是当我们把它放到“文学”里面的时候,就可能产生一种新的含义。所以我想以自己的创作为原点,来谈一下对于人生,或者对生活、对文学的一种理解。在我们今天这样一个时代,文学更多是属于个人精神的东西,但是一个写作者如何把自己的个人精神渗透到公共精神里边,可能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事情。毕竟在我们的生活内部,存在一种巨大的断裂,而这断裂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