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鼎盛影业位于平阳湖东边一栋商业大楼的23层,楼中楼式设计,站在落地窗前,便可饱览平阳湖的美景。公司除了制片,其他职务全由张导一人担任。张导是个年过半百的离异男人。下巴留着一撮山羊胡,长着一张慈悲为怀的脸,乍一看你会以为他是某位大导演失散多年的兄弟,只是眼睛小了些,以至于他醒着还是睡着总让人难以分辨,只有当他爆发出海啸般的呼噜声,旁边的人才敢松口气。他经常穿一件导演标配的军绿色马甲,有很多兜的
人们都抬头看天。天上的太阳突然一点一点变黑,一点一点变黑,直到完全变成了黑色。过了一会儿,太阳又一点一点露了出来。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看着这个天体的变化,不知道这罕见的天象对自己一方是吉是凶,更不知道自己此时是身处人间还是在另一个世界。后来我们知道,这种天象叫“天再旦”。 那是三千多年前的事,那是刚才的事。我记起来了。而我——予一人是谁?我却已经记不得了,事实上,我是谁并不重要,此时,天正再旦,天未
1 连日大雪,天光放晴,太阳遥远地挂在半空,像一盏虚白的灯,有亮度,没多少热力。但有了光,总让人心头觉得有一丝暖意。此时,大泉寺的红梅吐露新蕊。往年,陈素云是要去看一看的。也不是大泉寺的梅花与别处不同,有多出奇,是从柴米油盐的具体生活里,抽离那么一会儿,去务个虚。鲸鱼潜水时每隔一段要出水换一次气,陈素云的换气频率以年计。 她都是独来独往,转一圈,见不得人似的。说到底,还是工作家务一堆琐事押着她
玻璃很厚,不是两层,是一层就那么厚。两厘米总有。 但墙更厚,夯土的,这个胡珊知道,是八十厘米,她昨天来到时就有人介绍过了。介绍人还说,一般人家的两层楼外墙是六十厘米,他家的不同,他们是大户人家,料足,又因为要建三层楼,所以厚些。介绍人还说,里面的就不是这么厚,里面的跟普通人家的一样是六十厘米。当然,还有用来做内空间隔断的非承重墙就更薄一点儿,也有三十厘米或四十厘米厚度的夯土墙。 外墙这么厚,也
1.悬棺 一连二十多天的雨,山上的红叶便开始凋零。秋天应有的丰饶正悄然离去。 高岗似乎也走到了自己的晚秋。整个村子充斥着潮湿衰败的气息。 整个暑假,锦瑟都在四处奔波调查各类崖葬和洞葬。她的笔记本里这样写道:在贵州全境,北方的崖葬分布较多,而南方多洞葬。大体崖葬属于长江水系,而洞葬属于珠江水系。它们的起源,也是溯江而上。 高岗正是在这个过程中被发现的。 高岗是一个侗寨,方圆数十里,还有苗、
当温热的水流冲遍全身,人就有了生理反应。莫凡蹲到地上,腿上的肌肉如青蛙般鼓起,他慢慢把两腿张到极限,然后低头死死地盯着下身这倔强的物件。身后,淋湿的拖把不住地滴着水。 过了30岁的关口,自己终于站在了一片奇异国度的边境线上,失去的已然失去,新的尚未开始。此刻停下来审视人生,无异于从高速路上下车,一侧是车流飞驰,另一侧是没有标志物的行道树,直立,齐整,延续不断。恍惚间,警笛声已从远处逼近。 规规
父亲近日愈发蹬鼻子上脸,继丢掉数串钥匙,忘掉银行卡、医保卡密码之后,又将煮过馄饨的锅同袜子、内裤一齐扔进洗衣机,撒上洗衣粉准备开干。 宋春芽急怒攻心,不由得嘶声吼骂,过后,看着那半圈花白乱发一惊一颤,她心中竟生出了些许残忍快意。然而这快意只持续一秒,便被自身吓退,为着掩饰,她转身抽过张旧报纸,中间捅个洞,照准父亲的脑袋套下去,哗——正正卡住脖子窝。 父亲不耐,撑住扶手椅起身要逃,被她摁住,就势
一 “来两碗胡辣汤。” “胡辣汤还没好。” “那先上水煎包吧。” “水煎包这就出锅,肉嘞还是素嘞?” “二十个肉的。师傅是河南哪里的?” “二十个肉的。” 小周没搭理客人的询问,而是大声向里面喊话,让老乔盛水煎包。老乔刚掀开锅,整个人就笼罩在一片白雾里。他不断走动,白雾渐渐散去。老乔手里握住银色小壶,往水煎包上浇水。冷水溅到黑色铁盘上,发出吱吱声,受热后变成蒸汽升腾。黏在一起的水煎包
母亲从不催我结婚,但她总是不厌其烦地说起我该找一个什么样的人。正直的,脾气好的,专一的,听得进别人话的……她甚至为该将哪些品质放在前几位而大费脑筋,想要守住最重要的,又不敢奢求尽善尽美。每当谈论起这些,母亲总是沉浸其中,直到给出一个她认为满意的序列,似乎她给出的正确建议将是女儿婚姻幸福的前提。最后总不忘添一句“千万别过得和你妈一样”。 对此我已经习惯了,任由她描绘她认为“应当如此”的婚姻。我们都
祖父归来那天,是我第一次对父亲动手。我打肿了父亲的脸,父亲的两颗牙齿也在我的拳头下摇摇欲坠。像儿时父亲拎起我那样,我拎起了父亲。我等待着祖父的下一道指令,所以我仍五指紧握。想不到祖父却跟个顽童似的,溜到父亲身后,狠狠地踹了他儿子两脚。 那是傍晚,我记得太阳沉得很快。我每吃一粒枣,天空就挂起一颗星。我看到有颗星似乎被黄土地上一只看不见的手拽住,起先带着不情愿的抵抗,缓慢地滑行着,但很快就架不住大地
一 打麦场上,连耞在空中旋转、翻飞,转轴吱嘎有声,木排砰砰啪啪,重重捶打着麦秸秆,麦芒断折,颖壳迸裂,麦粒骨碌碌蹦跳着滚落。少顷,风呼啸而过,漫卷尘屑,天地一片混沌。母亲抢收麦子的身影在旋风中扭曲,摇摇晃晃,影影绰绰。不承想,母亲已离世三十年,如此亦真亦幻的场景依然穿越时空,入我梦中。猛然醒来,我赶紧去拾掇那些夹藏在时间褶皱里的生活碎片,唯恐有失。 故乡,在渝东北的偏僻乡村,山高坡陡,田少地多
地下历险记 爷爷不知为啥不高兴,先是坐在黄昏的门槛上抽了一会儿旱烟,接连叹息几声,抬头用看不见的眼睛,盯着刚刚显露出来的星星,煞有介事地盯了好久,然后又从喉管甩出一声叹息,起身,拄着拐杖去了茅厕,回来也一句话没说,脱了衣服就躺在了炕上。 我尾随其后,三下五除二,就脱成了一个光不溜儿,挨着爷爷躺下。 我说,爷爷你再给我讲个故事呗。 爷爷没吭声。我伸出胳膊推了推爷爷的肩膀。 爷爷突然说,你小
福斯特夫人总是非常害怕耽误了飞机、火车、轮船,甚至是一场音乐会等需要准点的事情,在其他的事情上,她不会如此病态的紧张不安。一想到要迟到,她紧绷的神经会让她出现抽搐的反应,不过,没有特别大的问题,只是她左眼角处的一小块肌肉微微颤动,但是可恶的是,这使得她的左眼不可控制地一直眨眼,只有赶上了火车、飞机或是别的什么后,一个小时左右才会停下来。 对于正常的人,像赶火车这样简单的忧虑发展成一种严重的困扰,
珍妮是姐妹三个中最小的,今年七十四岁了,她形容枯槁,病得很厉害,大姐海伦和二姐西尔维娅对此感到非常恐惧,谁会想到……她们不肯说出口。大姐海伦八十岁,二姐西尔维亚七十八岁,她们比珍妮岁数大,比她早结婚、早生孩子,她们觉得应该是自己更脆弱,珍妮怎么可能比她们先走呢? 一岁生日的照片里,珍妮穿着网眼花边的衣服靠着软枕坐在婴儿椅里,面前的盘子里放着一块蛋糕,两个姐姐陪伴在她的左右。照片里的珍妮眼睛大大的
对称或不对称 在物理学界,卢瑟福与玻尔是一对纠缠的粒子,惠勒和费曼是一对纠缠的粒子,他们一一对应的关系有些类似李杜与我的关系,只是我们这一对组合不够耀眼罢了。 实际上,惠勒和费曼不只是一对璀璨的双子星,还是一对黄金搭档。惠勒大费曼7岁,二人名义上是导师与助教,实际上亦师亦友:惠勒处事理性,费曼行为怪诞;惠勒偏重于哲学,费曼偏重于数学;偏重于哲学思考的物理学教授和偏重于数学计算的物理学博士珠联璧
我有八年时间没有看书写作,为了讨生活,为了钱——年轻时一心做精神贵族,非但没有贵起来,最后还“堕落”成了一个看见钞票就走不动的饭店小老板。后来决心重返文学后,我打算从阅读开始,有一段时间非常热衷向名家索求书单。2013年8月10 日在给乔叶的电子邮件里写道:“乔叶好,可否能推荐几本书给我,在豫北小镇接触的文学氛围太寡了。文辉叨扰!”两天后接到回复:“呵呵,我最近在看《沉默的十月》《修补匠》《文学回
1 大陆版《一代宗师》里,“一线天”隐居香港开起了理发店。从此之后,剃刀只用来刮脸,不再用来杀人。 “一线天”消失于武林,“万金难买一声响”。 北美版《一代宗师》中,增加了一段叶问到香港后和“一线天”的切磋,“一线天”用剃刀,叶问用不锈钢筷子。两人惺惺相惜,点到为止,但大街小巷终于听到了暌违已久的“一声响”。 2 《繁花》小说中,用得最多的一个词就是“不响”,据不完全统计,有1500余处
我知道这个故事的时候,才三岁。三岁,记不住事儿。后来六岁了,就记住了。故事不是一次就能记忆深刻的,是一点一点听来记在心里的,像河水轻轻流淌滋养了我半个世纪。在姥姥家族的族谱里,我相信我的姥姥是马湾村李家门族里最幸福的女人,从她结婚的那天起,姥爷对她至死不渝的承诺,让她感动了近一个世纪,也让她终身为这个承诺守护着爱与家,小心翼翼地走过了一辈子。 这是姥爷和姥姥的故事。随着我的年龄逐渐增长,故事也长
活着,就是活着 一只年迈的金毛狗跑下楼梯, 它呀,太不讲究隐讳。 风在树枝上唱着挽歌, 那蝉声,悲凉。 一只手从肩膀上移开 ──躲闪,掩饰,眨着眼。 胆怯了,仍然接受,俯身于 一个个木偶,皮影。 “活着,就是活着。” 被时间逮住,如何救赎? 替草木呼吸 一张纸:白、红、黄、蓝、绿, 唯独不见黑。 在纸上,蠢蠢欲动的蚂蚁 变成了干蚂蚁。 是纸替喘气的草木呼吸── 它
窝子面 窝子面,像地平线一样绵长 它像雪,在沸腾里重生 女人在一爿店里忙碌 男女,老少,来来往往 小葱、芫荽正从土地上崛起 她们喜欢在冬天里张开翅膀 爱情从味蕾起步,接近 土地和美食的风味 从一碗面开始,慢慢眷恋 朴素的村庄和城市 太子山 太子山舍弃自己,隐没 山水互为邻里,秦楚自古水火 不容,却又暗生情愫 那片柑橘林,修修剪剪, 结出一江风雨。秋分时节 浪花可以
界 限 多少双手 在冰冷的废墟中刨挖着 一个号啕的童声 从坍塌的石板下面传来 “我害怕,妈妈” 四岁的孩子才刚刚脱离母亲怀抱 他不知道的是 埋在他附近的年轻母亲还有他的祖母 身体冰凉,已经听不到他的哭泣 和其他任何的声音了。清早 鸦翅浮现于枯木西风的山野 黄河浑浊而无声地流过 在积石山县大河家 众手小心翼翼 满脸泥污和泪水的孩子 惊恐的眼睛像两只远古的小贝壳 让人
包围,或打开 以热,盛夏。以风,冬季。 以遗忘,在清醒时刻, 以一条小路,岁月安排。 以小路上布满风的吆喝—— 猛增金黄色栾树碎花。 而秋雨,以失败告终。一本书 只是摊开,在引诱中 没有交出更多的文字。 我愿意被好习惯俘获, 一条河总阻隔我,走不出 自己的包围圈。 “白天和夜晚轮流, 像覆盖和揭去的两件衣服。 睡觉和进餐,让人 忘却尴尬处境,拥有 虚无和实在的馈赠…
写作与世界的关系,就像魔术师与真相的关系。 真相从来只有一个:魔术师的表演不可能是真的。但是,大家却仍然为魔术师的表演所着迷,因为那里面包含着人类的想象力,人类对自身及世界的渴望,它探求的是可能性。 文学也是一样,它的目的不是在告诉你,真相就是这样,而是告诉你,它还有另外的可能性。这一可能性既来源于人类已经创造的事实——社会形态、文明结构和人性状态,也来源于人类内部所包含的可能的方向。在此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