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空。白。山洞的空,雪的白。连续三个月,该死的,身体深处的熔浆还没喷发。得赞玛,我不甘心。我还没正儿八经谈恋爱呢,还没收到过情书呢,就这么眼睁睁地老去、死去?太可怕了!得赞玛,它一向守时,隔二十八天就来;我刚过三十八岁生日;连续三个月;这个月我已浪费了八个卫生巾。去你祖宗的,拉琼一把扯下第九个卫生巾,扔进垃圾桶,用蓝月亮抑菌洗手液反复洗手,洗得发红,湿着手冲下小木楼。 达嘎热索小广场静悄悄,
那天白天,天气一直不错,直到黄昏,夕阳还犹犹豫豫不肯下去,像是恋栈的众议院议长,连任一次又一次,不肯谢幕。天空的晚霞还分外妖娆,罗兰紫、黄金橘、宝石红,给远山镶上了一道道华丽暧昧的花边。现在知道了,那是假象,那不是花边,也不是谢幕,而是尚未拉开的重重帷幕。花边,花环,花圈,原本就差不多。 那阵怪风吹走梵不高的帐篷之前,已经在营地里兜兜转转了一阵儿,像是作案前踩点。六个人,山行资历各异没错,至少不
傍晚,天空在灰暗中更灰。风穿过积满灰尘的纱窗,像捻了口水的棉线挤进密密麻麻的银针,刺痛窗帘,离开它,拂过屋内陈设在各自位置的哑巴物件,留下气味和尘土。树枝上的人稍稍迟钝,但动物本能仍准确辨别出同类慌张奔跑的步伐。捕食者在等待,树枝摇摆,心跳加快,大地被从更深处点燃深埋的引线,爆炸,泥土弥漫。随后,突然地,下起雨来。 雨点砸中里外两层的厚玻璃,极不情愿滑落。窗户没关,有些雨掀进屋内,把窗台整齐码着
1 一九九七年冬天,小年,上午十点,我站在铁帽山煤矿第二家属区平房间的夹道上,看油桐树。光秃秃的树枝让我怀念它夏天的样子,那时阔大的树叶厚实地遮盖住天空,肥硕的青虫在上面疯长,猛踢一脚树干,经常会掉下来一两条,摔在地上蜷曲蠕动。周浩会炫耀地徒手捏起虫子,用树枝夹住,伸到火上烤。青虫在火焰上笨拙地大幅扭动,表皮慢慢泛黄,僵直膨胀,然后噗地一声炸开,喷溅出翠绿色的汁液,引得围观的孩子们惊呼和躲避。这
一 第一次去周秀梅家,是晚春一日。出发时阳光明媚,过东偏泓开始丢雨点。车窗上弹奏出清脆的叮咚声,夹道耸立的银杏、香樟变得青翠欲滴。树下簇拥着密密匝匝的细碎花朵,粉色月见草、紫色鼠尾花、金色小雏菊……连缀成一幅绸缎似的花海。烟波浩渺的入江水道渐渐氤氲在雨雾中,衬着三两处白墙黛瓦,一派烟雨江南。 因为不熟悉路,跟着导航还是拐错了弯,四十分钟的车程走了一个多小时。到这个小城工作近七年,每回下乡还是不
那个站在我们住的出租屋门口的女人说她是我的前妻。 事情是这样的,那晚,我刚完工一桩活儿,叫了几个老乡,请帮我介绍这桩活儿的石头吃饭。我们都喝多了,醒来时发现躺在洗脚城里。我们出洗脚城是凌晨四点,这一点不会有错,我路过鼓楼广场时,对着空荡荡的夜空撒了泡尿,抬头就看见了挂在广场的大钟。 “四点。”我说,“鸡怎么还没叫?” 他们听我这么说,也走过来,对着鼓楼撒了一泡尿。尿完,我们就站在风中抬头看大
其金距也,薄刃如爪,凿枘於鸡距,奋击之,始一挥距,或至断头。 ——宋 周去非《岭外代答·斗鸡》 一 社区电话打来的时候,我正在写小说。电话里说,我的母亲往电梯按键上故意吐口水,疫情期间,这是寻衅滋事。我说,有凭据吗?对方说,监控为证。我问母亲现在何处,对方说,社区警务室。 我只得关了电脑,戴好口罩下楼。小区正在封控期间,何时解封,似乎尚需时日。居民如笼中困兽,有点情绪可以理解,但像我母亲这
1 山子没料到,会在广德楼看见三叔。 行至大栅栏西口,广德楼戏院越来越近。山子紧跑几步,钻进人流,拧腰抢步,绕过杂货挑子、黄包车和骡马,不顾路人惊骂,炫耀一般闪旋而过。泽井健一跟在山子后面丈许,眼神逮着他的步法变化。山子身子一拔,跃上广德楼门口最高一级石阶,大咳一声,背起手,懒洋洋地回过头,望向泽井健一。厚嘴唇凸翘着,牙齿闪了闪。 跟一个东洋人一起上街,山子还是头一遭。泽井健一请山子来看戏,
一 大股东扎着武装带,腰上同时别着六部对讲机,一天只有工夫吃一顿饭,一周得空刷一回牙,几个月没睡过一次囫囵觉。可大股东还是胖了,肉眼可见的透着胖。他坐在蒙着灰格桌布的餐桌前,比众人印象中的形象圆润了两个码号。他是一只红通通、外焦里嫩的猪。猪上了餐桌,但不属于菜肴,猪是一切的主人。这只猪在最后一天,审问最后一个船老大——韦老大。 猪原本是甲板上的水手。他符合水手该有的样子,并没有切身地体会丝、纱
01 我从植物研究所退休后,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我用那不想放下工作的热情,开办了西南志怪会。我爱人问我为什么要这样做,我回答说,虽然退休并不意味着人生暮年,但毕竟让人有回望过往的欲望。生死离合这些事,自然进入到思考范畴之中。我听说古代的志怪故事家,多用神怪故事来描绘人心流变,因此也想效法他们,来做一做这种蠢事。 我的宗旨是,你一定要当面讲出故事,拒绝网络视频和书面描述,在这个全民网络时代,算是非
霓虹初上时的城市最使人困惑。 乡下少灯,白日与墨团样浓稠的夜之间就只是一段昏黄的过渡,那颜色像一件在箱底沉默了十多年的白布衫——它在箱中稀薄地呼吸,长年呼出的水汽终致自己渐黄。城里日夜的交替是被霓虹着了色的,从与楼厦相接、人所能见的最低的天到高高遥遥、疏星缈缈的一片,从浓重到轻飘地一层层晕染开去的橙红。 此刻就有人开始不懂了:霓虹陆离,而天却不见多色,怎么尽是橙红呢?暗不下来的城市闭不上眼,该
风来啦,雨来啦,蛤蟆背着鼓来啦。 在一跳就能探出头去的黄土墙上,你们摛开双臂,呼风唤雨地奔跑着,四下里却只有蛤蟆赶来了,背负闲了一冬天的鼓,在河洼里“鼓舞”。 墙西边是懒洋洋的禾场,几个高大的垛子袖手而立,把影子衣襟一样掖在裤腰里,张望着每天拉干草车出入的场口,有糜穰、谷草、豆秸,都是去年秋天打场留下喂牲畜的。墙东边是忙碌的田野,犁铧翻着泥浪,鞭子在牛屁股后面耀武扬威,地头的渠水汪汪流淌。
在卞庄,种庄稼和别的地儿也是一样的,一年两季。春种小麦秋打稻,夏养鱼来冬棉套。小麦、水稻、棉花、花鲢鱼是卞庄引以为傲的四个招牌。因为卞庄的水,是从微山湖引来的,种出来的庄稼,养出来的鱼,味道和别的地儿都不一样。所以,庄稼刚从地里出来的时候,就已经被收粮的盯上了。一家一家议好,付了定金,刨去交的公粮,剩下的粮食就是商户的。只等借用卞庄的打麦场,把粮食晾晒好,收购的分量也差不多够了,商户便从县城租来一
墨子精通数学、物理、机械制造和木工,不只是个“理科男”,还是个“工科男”。墨子明故、理、类三物,对影、小孔成像和平面镜、凹透镜、凸透镜成像以及焦距与物体成像的关系颇有心得。墨子早于欧几里得百年提出光学八条,是几何光学不折不扣的祖宗。 《墨经》记曰:“景到,在午有端与景长,说在端。” 《墨经·经说下》解释曰:“景,光之人煦若射。下者之人也高,高者之人也下。足蔽下光,故成景于上;首蔽上光,故成景于
一 1952年,农历壬辰年,是个龙年。 这一年的6月12日,香港挂起了7号风球,整日价风雨不停。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叶灵凤家的小狗这天很狂躁,到晚上也叫个不停。他用扇子驱赶,小狗竟扑上来把他的腿咬伤了多处。这弄得叶灵凤很生气,第二天就把小狗送人了。 这一年烦心的事还不少。叶灵凤从1947年起开始担任 《星岛日报》 副刊《星座》主编,现在居然有人钻营想取代他的位置。先是曹聚仁请他喝茶时闪烁其
三峡秋兴 大历元年 (公元766年),杜甫携家人乘船抵达“山峡雄镇,江关要冲”的夔州。 三叠纪末期(1.8亿年前),洪荒中沧海桑田的故事再次上演。印支造山运动使汪洋消退成湖泊,一众山脉隆隆登场,三峡开始在天地的鬼斧里孕育,终于在300万年前随着东西古长江的贯通而成型。 周显王二十九年(公元前340年),屈原出生于出峡不远的楚之丹阳,中国文化史就此注定要生长出一段“风骚”传统。 东汉建武元年
这些年 这些年,爱上了灶台的诚实,筷子的直率 厨房的宽容。油盐酱醋,酸甜苦辣 都喜欢,都想尝一尝 这些年,越来越喜欢流泪,无声无息地流 不由自主地流。有时候是想起了漏雨的童年 有时候是想起了摸黑喝酒的父亲 有时候,是看多了流水 如果有三分薄田,就种土豆、红薯、落花生 这些地下的植物憨厚,不惧风雨 如果有半壁山坡,如果山上有巨石,有悬崖 天黑前,就到那里坐坐,看落日 流水辞
红月亮 无需回避战争、地震和溪水的断流 无需在谎言面前 保持沉默 甚至 面对红月亮,无需动容 红月亮,充血的月亮 在越来越矮的天空 开一只野兽的眼睛——另一只眼睛在白昼 红月亮,古老山洞里的图腾 被神扛到了天空 需要的是 吞噬,复圆,发光,被发光,欲望的来去自由 需要爬上高大的事物 以身为饵,钓起理想 需要的是 献祭的人 把鲜血涂到自己的脸上 红月亮,只有短短一
黄河边漫步 古人呢?来者呢? 一个人悠闲地在黄河边漫步 无怆然也无涕下,只见天地悠悠 一个人陪伴一条河流 婉转向下,婉转向下 缓缓如河水一样流淌 在波光粼粼里,把自己放逐 这样,我可以尽情感受—— 水往低处流的惬意 越走越低,那里有百草的葳蕤 有蝼蚁们的畅快 低下去,低下去 一个内敛矜持的人不禁挺起胸来 丈量起属于自己的生命高度 走着走着,我已向前穿越千年 我
再访云麓宫 岳麓山的苍翠挣脱出我的疾苦 再次来到云麓宫是因为我要离开岳麓山了 我过云麓宫而未入。我想象得到 愤世嫉俗的马道长一定在用泡茶之法 游刃有余地在向自己妥协而不道玄机 这里没有第二座道观。云麓宫很寂寞 所以来到这里你只会遇到更大的寂寞 岳麓山属阴地。山上有很多坟墓 它们习惯游人上山下山 也见证枫叶在红之前的些许疤痕 人生自当面对,人死自是徒劳 你的过去无端地与坟地的
香纸沟的禅意之约 刚好有一湾清水,可以净手 让体内的那条河漫过尘世 刚好有一处碾坊,可以碾碎 最后的妄念。让虔诚和慈悲 与大地为邻 采湿泡蒸洗,漂打抄压晒 一页香纸,七十二个驿站 也未能述尽竹子的一生 九九八十一个钳孔,才配得上 祖先颠沛流离的印记 没有一场抵达如此像归人 没有一场离开这般像过客 三月的香纸沟,在有无之间 在得失之间,早已备好 突围的航图 初见枫叶谷
大家好,回到咱们文学院来做讲座,我特别开心。还是有一种近乡情怯的感觉,有点激动,然后有点莫名的温暖。 我在郑大待的三年,是我人生中非常充实的三年。 我的硕士导师单占生老师把他在校园里的书房借给我们,让我们去阅读。那是非常安静的时光,我可以非常自由地在书架上找各种各样的书去读,能感觉到自己的思想在不断进步,所有的知识都在一起互相碰撞。我觉得当人回到内心的时候,那一刹那其实是非常幸福的。你跟书本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