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是善忘的动物。以辩证法观之,善忘未必是坏事,也未必是好事。鲁迅在《娜拉走后怎样》中说:“人们因为能忘却,所以自己能渐渐地脱离了受过的苦痛,也因为能忘却,所以往往照样地再犯前人的错误。”苦痛往往是由错误造成的,不管是谁的错误造成了谁的苦痛,解决问题的方法都应当是追责纠错,以戒后来。但人们却更习惯用忘却的方式寻求解脱,忘了苦痛便觉没有苦痛,于是陷入苦痛的轮回,使后来复苦痛于后来。黑格尔说,人类在历
一 阿洁丝光着脚站在队伍后面,一只手晃荡着自己的蓝色小桶。小桶是上礼拜托人在镇上买的,边缘刻着一条鱼。队伍慢吞吞地挪动,她把一只脚的脚趾插进滚烫的沙土里,搅动一会儿又换另一只。 肆虐多日的沙尘暴,在今日终于有了转弱的迹象。出门前,母亲埃维挡在门口,执意要所有女孩裹上面纱。阿洁丝背过身,悄悄绕至母亲身后,一头掀开门帘偷跑了出去。她打定主意,今天非得多打一桶水不可。 很快,她身后便跟上了人,来人
1 今天下午,来了几个巴勒斯坦人,让我不禁回想起三四十年前。那时柏林墙尚在,父亲仕途通达,我和母亲天人永隔,家中唯有一条狗和我。后来狗也死了。 我把这一切怪罪于前任当局的无能,那时我涉世尚浅,心中充满着怨恨。我有一个惊人的想法,酝酿了许久。但总归是在该迸发的那一刻喷涌而出,我冲着讲台上德高望重的外国教授放肆地叫唤,怀揣着一个斗士的初心。 回想我的青年时期,那时我就是个傻瓜。没有人管我的父亲是
1 裙楼部分裹着彩条防水布,高出主楼一大截,好像随时准备抽身而去。木木隔着足球场问我,你看像什么?我说,战舰,裙楼是瞭望塔,主楼三层像甲板,直升飞机可以起降。木木说,缺乏想象,我调查过,百分之九十会说舰啊船的,和学校说的没两样,我们是新时代的弄潮儿,驾着梦想的战舰航行在未来的海上。哧——煽情不?主楼每层都挂了红底白字的横幅——只要学不死,就往死里学;今天你是学习的主人,明天你是自己的主人。全是亮
我已不再像几天前那么悲伤了,转而被无比芜杂的心绪所笼罩。焦躁、沮丧、嫉恨、不甘……总之各种各样的消极情感在我体内杂交衍生,长出数不清饱含毒素的畸形球果。这些汁液丰盈的果实接二连三地膨胀炸裂,流出黏稠的浓浆融进血液,顺着血管注入全身上下的器官。遭受严重污染的中枢神经下达了一道令人摸不着头脑的指令,驱使我怀着不明不白的目的远涉重洋,去见那个我根本不想见的负心人。 一周前,女友给我发消息提出分手,理由
一 有一天,我吞下了一颗小药丸。药丸包着微微反光的蓝色糖衣,没有味道,靠一口冰水,和着药丸吞下肚子。然后,坐着等它起效。通常,需要一小时。 她在洗澡,洗完澡会躺在床上刷抖音。那玩意儿上瘾,会让她笑个不停。人在开心的时候,时间过得快,不知不觉间那药就起了作用。这时候我会爬上床,咯吱咯吱她,找找感觉。她每次都会哧哧笑个不停。到火候了,一切都顺理成章,水到渠成,整个过程,有点儿快活,又有点儿漫长。
我的朋友杨默说他很可能会死,死态会像溺死在浴缸中的鸽子。他这么说的时候,双手还在滑稽地比画着。汽车停在侏罗广场的角落,我和他占据着车子的主驾和副驾。车窗外,许多孩子牵着手正奔向广场供儿童游戏的沙地。 听着他的话,我无动于衷。我还在想该怎么样着手拍那部短剧,剧本已经完成,所有演员也都说自己已经看懂了角色,可以开机了。但说到底,我才是导演。我思考的还有更多:一片海面,一处空旷无人的沙滩,椰子树,白云
1 办公室在三楼,房间不大,玻璃很亮,上面全是热烘烘的阳光,周冷往窗子边贴了贴,想暖暖有些冰凉的身子,却接到墙丹的短信,周冷看了一眼,心就凉透了。 楼下的院子里,有树叶在空中打着转儿往下飘,几个病人你撵我,我追你,疯抢着。关华是个例外。她手抓着铁栅栏上围着的铁丝网朝外张望,背影清隽迷人,让周冷无论如何也不能把她和精神病联系在一起。为此,她入院时的相关资料,周冷认认真真看了好几遍,那上面的内容告
一 中午吃饭的时候,微信突然响了,是毕业后五年里一直没有弹出过消息的大学班级群,辅导员问有没有人最近和方家凯联系过,他失踪三天了,他的家里人一直联系不上他。 我点开群成员里方家凯的头像,最后一条消息是两年前的“新年快乐”。想要给他发些什么,但对失踪的人该说什么呢?你在哪儿?你还好吗?这两天他微信上应该收到了不少这样的消息。还在犹豫的时候,餐桌对面的同事说:“夏天就要到了。” 我放下手机,抬起
阳光是一寸一寸硬挤进小花园的。 房外的小花园,十几平方米的空间,堆放着废纸箱、饮料瓶、旧编织袋和一些废旧金属、塑料。虽然都是些废品,却被母亲分门别类归置得整整齐齐,井然有序。尽管如此,小花园还是名存实亡了。 当初买房选择一楼,妻子看上的就是这个小花园,本打算养一些花草,种一架葡萄,放上石桌、石凳,弄成一个休闲场所,一切还在计划中,倒让母亲捷足先登了。 父亲去世后,母亲一个人住在乡下的老屋。我
问 《莽原》 所谓“新乡土”,新在何处? 答 我社倡导“新乡土”之“新”,首先在于形式:即新颖的文本形态,摒弃陈旧的言说模式和书写章法,以个性化的语言和结构进行文本表达。其次在于内容:即新鲜的时代生活,以个性化的视角发现被大众熟视无睹的事物,书写别人没有(或较少)书写过的社会日常。第三在于价值:即新质的思想和观念,摆脱刻板意识和陈旧思维,以与世俱进、与时维新的理念和认知进行文学创作。 问
一 南 寨 整个南寨,魏家的孩子从生下来好像就跟别人家的孩子不一样。其他都不说,只说他们的名字,哥哥叫魏家树,妹妹叫魏家玉——南寨人不这样取名字,南寨的男娃,叫先锋,叫建设,叫光明,叫胜利,叫得响当当、亮堂堂的。南寨的女娃,叫红,叫花,叫玲,叫艳,叫得那么鲜亮,那么清脆。 魏家树说,他和妹妹的名字是有说头儿的,怎么个说头儿呢?他曾告诉过孙建利,可是现在孙建利想不起来了——总归就是和他不一样便对
泊 日子一天天到来,又一天天过去,它舒展着,融在风里,助推着万事万物,推得岁月滚滚向前。 风是人世间的活物,无论吹到哪里,都不忘撩拨一番。湖水被撩拨过,激起阵阵涟漪。我曾在故乡的湖边痴痴看过风拂湖面的景象,它像无形的手掌推出波浪,向前,再向前,将波浪一排一排往岸边赶。那些被鱼虾咬断而浮在湖面上的水草,也被浪拍打着,赶到了岸边。唯有到此,前浪才肯罢休,心满意足地退场,可后浪又跟了上来,如此
每一株麦子上都住着一户人家 夏天,属于火热的杨庄 麦子从抽芽灌浆,再到青黄相继 生命的线不允许断点,甚至 明亮的镰刀割断那些揽到臂弯的顺从 一粒麦种到麦穗,阳光一点点儿膨胀 生物死亡并非终点,看,用麦穗头相交 制作成草绳捆成麦束,一个个麦束躺在地上 如同熟睡中的孩童 装上驴车,经过土埂卸到场上 没有雨,无需盖油布 所有的光热布点匀称,麦子上仅有的水分 悄悄抽离 石碾子卷积
采 唐 一 三千多年前的大野上,一种小野草,被《诗经》宠得明亮清喜。他们在一首《桑中》里,一边采唐,一边喜气洋洋地歌咏:“爰采唐矣,沫之乡矣。云谁之思?美孟姜矣。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宫,送我乎淇之上矣……”采唐,唐,就是菟丝子。 读《桑中》时,我十二岁,虽未到豆蔻梢头二月初的年纪,但也知道,这是一首描写男子邀约女子相会的情歌,“桑中之约”是男女幽期密约的代名词。可我不看情爱,只喜欢里面的劳动
1910年10月10日,姚雪垠在姚营寨一户中等地主家庭呱呱坠地。 姚雪垠出生时,姚家尚是一个四世同堂的大家庭:曾祖辈(老奶),祖辈(祖父、祖母),父辈(父亲、母亲、姑姑),同辈(大哥、二哥),共同居住在一个二进的院落里。祖辈和父辈二世单传,人丁不旺。寨子外面有百十亩地,家里雇有长短工。虽然家中有四杆烟枪 (祖父、祖母、姑姑和父亲),耗费甚巨,但仍有少许积蓄,全家温饱无忧。 他的出生对于这个大家
“你现在是用的手机吧?”吉厄尔听到母亲每次接患者电话总要这样问,因此,吉厄尔特别纳闷儿。 “你现在是用的手机吧?”克洛迪亚依旧询问着,挥手让吉厄尔离开。她不愿让女儿听她和患者的通话,因为她深知他们的痛苦,所以她必须保护好自己的孩子。克洛迪亚的工作就是聆听患者的倾诉,同时保护好他们的隐私。在这个小镇里,尤其是礼拜天的早上,大家在杂货店里碰面的概率很大,所以一定得做好保密工作。 有一次,吉厄尔听到
让画面过上好日子 弄罐月光来 浇到画面上 画就活了 或者,弄桶蟋蟀的合唱来 连同“敛步随音,满身花影,犹自追寻”的意境 一块儿泼到画面上 画面也会很精神,至少 一下子就会醒过来 总之,是要弄些不一样的东西来的 比如琴的心,笛的情,筝的梦…… 该破费,就破费 不能让画面像个穷人似的 画面穷了,特别是 穷得无厘头 画面的日子,也会很不好过 画笔的作用 就是让画面过上好
星光遍地 诗歌也是一样 思念也是一样 统统使用了铺陈的手法 唯独苦水还在心里 藏着。藏得深不见底 淹没翅膀的每一片羽毛 每一缕淡淡的风 远离着盐,在暗暗徘徊 不需要点灯 大地已漾满了白昼 一个个空格清晰可见 那种方形,正适合填入 准备了多日的圆,包括语汇 包括声韵,书写的方法 也包括样式不一的修辞 以及神魂渐趋剧烈的悸颤 写字台学会了拒绝 身子便无法横平竖直地端
你见过这样的大雨吗 撞开风的围栏,让草木惊恐不安 带着尖哨,呼啸而来 染黑了天。我说的是一场大雨 不是鹰或者鹏鸟。这些雨 从云朵上逃逸,如一群松绑的盗贼 花朵为丢掉自己的前半生 而号啕。一些骨折的树 独自忧伤。被雷电剪开的小径 斜横着,仿佛置身在雨外 浸泡的群山,挣扎着 像失忆人苦苦在寻找往昔 地里农夫,被劈头盖脸鞭打一顿 再找不到回家的路 那些奔跑的车辆,在雨中 隐
劳动者 酝酿了很久很久 我很想写下这两个字 抚摸手掌蜕去的一层层老茧 让我想起玉米地 想起麦子、谷子、豆子 一头牛和驾驭过的耧犁锄耙 后来只会摆弄文字了 一辈子的文字供我吃喝 也让我脑子迟钝腿脚软化 今天清晨我走过大街 看见清洁工在认真地清扫树叶 菜农驾驶三轮车飞快地从眼前驶过 高楼上的架子工奋力地在墙壁上攀爬 突然想起站在讲台上教书的日子 指点江山,慷慨激昂地讲诗和
与秋日等长的句子 内心里悄无声息的裂纹 依靠时间来缝合 树疙蔸不愿下沉的伧俗 靠奇景和异事开花 前面是风中默默的自我姑息 秋风若能使你勇敢些 与秋日等长的句子、信念、 曲中人儿,该来的都会再来 后面是一个不顾一切的抒情 所以力量磅礴 如是无常为有道,总要选择 我们太容易陷入沉思 其实自己喜欢什么,讨厌什么 对谁也不必回避 秋日,致女儿 云,进入秋的天空 揉进
今天坐到这里跟大家做一个分享,觉得特别开心。我想从两个层面来讲这个主题。 首先讲一下我的女性意识的觉醒是什么时候开始。第二我想谈一下非虚构写作之于我的意义,以及它跟我学术研究的关系。 昨天我一直坐在书桌前想,我到底是什么时候有这样的真正的女性意识?我想这对每一个女性生存者来说都是一个特别有意思的问题。 我们是什么时候被人告知你是个女孩子呢?我突然想到在我九岁或者十岁的时候,印象里是一个中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