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下午两点到三点是普度牙科诊所最闲的时间。所有诊室的牙椅都空着。午休结束,护士们起床收好会议室里的折叠床,推进储藏室,打着哈欠去整理档案,给台面消毒。大厅靠落地窗的位置摆了两架白色隆吉牙椅,从德国进口的,棕色皮垫,顶上是摄影棚灯一样夸张的牙灯。经过的小孩觉得害怕,脚步加快,但他们的妈妈会停下来。诊所就开在步行街里侧的巷子,从后门出去直走就到了悦方mall。百分之九十的患者都是在文庙坪附近上学的小
一 郑旦进土城学做卧底时刚十五岁,却练了十年剑,她对范蠡说:我的梦想是成为天下第一剑客。 那时候她还没走出越国,是苎萝村周边十里八乡的第一美人,脖子总是抬得高高的,喜欢用下巴颏和鼻孔斜着睨人。她的眉毛浓密,头发也厚,还长得飞快,不消三五年就缎带似的长长铺到地面。郑旦对这头长发很有几分喜欢,觉得它令自己同天下所有短发男人、中长发女人都不同。可惜世上难有两全事,这些毛发也给郑旦带来了诸多麻烦。
1 那天早上我梦到一颗石头掉进一口井里,等我走远了,它又飞上来粘在我的脚尖上。 后来这颗石头像个精灵一样,跟着我走了很多路。 不过它最后还是回到井里了。 我们一起走路的时候,它从我的左脚滚到右脚。 最后离开时正好落在右脚尖上,被弹了出去,就跟它之前掉进井里时的情形一样。 然后我就醒了。 我和白羽说了这个梦。说话时,天正好亮起来,房间里的两半窗帘中间,有一条狭窄的缝隙。我看见了被窝外面
1 入梅以来,杜荷眼中反复出现一个画面——河水上涨,吞没了岸,一艘小船在水中漂着。几名身着彩色衣服,脸上涂有鲜艳胭脂的人依序排开,护着船体中央那个横躺着的白玉观音像。他们要去哪儿?他们从何地赶来?杜荷不知道为什么会看到这样的场景。是梦吗?梦的质地为何如此清晰?是真实发生过的事吗?可手机里怎么会连一张相关照片也没有。 想不通的时候,她将这一切统归为前世的记忆。她本不是一个迷信之人。更早的时候,她
一 等了半小时,方丛伊才晃荡着在路口出现。他叼着烟,肚子里装着书上学不到的关于这条老巷的一切。其实多数人对他肚子里的老巷也没有热情,他们惦记的只是巷口的街机厅。走近了,方丛伊拉开腰包,每两人分一把工具,再反手把烟头弹飞到河里,领着我们踱到了马路对面。 街机厅,四面的墙像是新粉刷过,但墙根的油渍、脚印、蛛网,还是暴露了它年深日久的本质。老板姓姚,和这屋子一样年深日久,见了丛伊哥,眉宇便如同捏成团
李清打电话过来:“我要见你,马上。”蒋润说在老地方见,并叮嘱她删除通话记录。 所谓老地方,是他们常去的一家咖啡馆。半落地窗,长线吊灯,混凝土石台上放着蒲团,圆桌带着金属的冰冷质感,二楼有个单独的小房间可以俯瞰吧台。他们通常选在那个小房间里。 时近除夕,咖啡馆内没什么人,外头正下着蒙蒙细雨。在蒋润点完单坐下来的五分钟内,又来了一对情侣。他们很快利用起了整个二楼空间,女人在不同角落辗转腾挪,低眉托
“骑马三四天就能会?学的都是什么玩意儿!”三哥挎着身子坐在马上,对右侧全神贯注小心骑马的我说,颇不屑。 用几天时间和牧民小黑哥学完骑马,我跟着三哥去赶马,小黑哥让我给他打下手。被指派这样一个跟班,难怪三哥不乐意。 三哥是恩和牧民,平日在小黑哥的马场工作,也替人看管马群。离了两次婚,和同一个女人,不怎么笑,也不怎么和人搭话。骑马时坐姿松散,却总骑最烈的马,马嘴勒出血还不老实。看起来很不好惹。
动车上不能吃烟,这我知道,可老林不知道,他简直想不通世上为什么还有地方不给人吃烟。我讲,“这又不是25路车,熏得要死,不是你们这种吃烟佬都坐不下去。这是动车,高级多了。”他摸了摸裤子口袋鼓出来的包,老鼻子拱眼镜,讲,“这有什么,我请师傅吃支烟就能坐。” 模样神气得很。 老林的口袋里装的是一盒硬精装红双喜,他为了能在城里的女儿和亲家面前更有底气,特地在高铁站的小卖部买的。平时他吃的是自己用五元一斤
Ⅰ 五更, 夏虫煞有其事地捋着胡须: 人喜欢听布鲁斯风格的尺八古曲。 为了更好地烘托离愁别绪, 每道送别前宴 陌上燃起长明灯, 青青杨柳一遍又一遍 彩排如何踅摸风的节拍。 死去的人喃喃合上下巴, 奈何流浪着,在桥洞里。 家, 或一个窗几警醒的病室, 天花板捻开猎户与天蝎间的空隙。 某一天母亲演练了一万,一万次 迈着怎样轻盈的步态离开你, 荣升林下风范的判词代言人。
现在摄像机行使它们的权力: 前进,并且裂解为局部 那些不肯的全身,摆动了很久 仍然徘徊在原地、画面的尽头。 以摘录、推移和重组,向屏幕外 解释其中发生了什么,运镜 也像特殊的翻译。 我们看见:从裁剪为流苏的泉水 和尾部那段修身的烟障里 洒下她们细劲、光洁的蹄子 设计师的修改一直持续到最后 细节,如大理石边走边崩落 走到头,才分别将一种美 固化成一个精确的姿势 采访里宣称
我想要找到一个形容词 未被打磨抛光 不会从舌头上轻易滑出的 词 我想要剥掉这个词的外壳 让它裸露出神经 将它正在跳动的心脏悬挂在树下 它的血管会日夜不停 运输渴望 夜晚当你经过它 你能在树的影子中 找到它的影子 你能听到它 或者摸出它 我无法找到这样的形容词 最后 当我和你说这句话的时候 我只能说 我身体里的某个空间亮了一下 在左侧第二根与第三根肋骨间 (丁
醒来。呼吸人质般押在梦核边沿。飞机 低空轰鸣,像昼夜间陡峭的玻璃,刻录着 一场大雪崩。所有莫测的灾难都有预警 正如许多记忆,会突然在脑中质疑我们。 我只好用手机给你拍了张小照,1:1的格子 置必然失窃的盘缠。相框外,鸟从不交代 姓名,而在起飞前嚓鸣礼花。我按快门的 拇指甲上灼出一疤肉痕,居中,比鱼饵 可口。宛如体内层层纠缠的引线圈,故意 抻开了半截干燥的绒尾。三枚药片作引子 依
家居店,我想采买的碗碟,四散着。 光洁橱窗,许诺晚来的顾客说:生活 会展览在烟火与暖灯的幻象之间 广场锈去了。每只鸽子作为肉馅儿的一生 定格在群鸟如亮片镶嵌街道的那瞬间。 步履验证过的谷歌地图,复现 异乡人十岁那年头顶莹亮的雪。 画布里人手一个的红苹果,你踮脚 也够不到。像二维平面的杂种猫, 追逐纸上落雪,舔舐乱码的自身。 殷红中曼妙的禁忌,等待遭痛饮 如是你爱。刀尖挑穿的心
水在记忆里浸泡久了 自然找不到登岸的理由 存在或不存在,滑稽地 沦为虚无之问。我长年凝望 从海底返程的回音。抵触的深 变着戏法,却还是陈年样子 灰色胶片模糊了我们 对时间的辨认。破败老屋前 布满了荒草。这是它 唯一体面的亮相 夜里,转身离开的人 故意把木门半敞着 只为给那些消失的眼睛 留一道微光的缝隙 (梁智强,“八五后”,作品发表于《人民文学》《北京文学》《作家》《天
就像用我的手摩梭我的脸 无法分清哪些感觉来自手 哪些感觉来自脸 如何信任我的体验 更不要说对别人 当我说“我”,我已是他者 当我说“你”,你已并独立于我 当我们说面前的苹果,是同一个苹果吗 当我们说自由,我们说的是同一个词 你我之外的世界是同一个世界吗 你我之外世界的不同只是你我吗 如此的问题可以一直问下去 我真正想说的是 我如何能毫无瓜葛地 以完整的我 沉浸地体验全
雨天的公交车上, 人感着熟悉的倦意。 世界角落里,闭上眼睛 我知道,我已等不到 更好的东西。我们时代的 悲剧有什么规律? 紧张的日子将要过去。 没有痛苦,我们都在变 更无情。我猜那是你 轻微的反感,你我不同地 诉说,在延绵的抚摸下 外面的机器一直加快。 (李尤台,一九九八年生于上海,曾获光华诗歌奖,诗作散见于《诗刊》《星星诗刊》《诗歌月刊》等。)
如果我有翅膀,我就不会哭泣 我在泥土上旋转,在坚硬的水泥上旋转 我在冰面上旋转,小小的尖不断打滑 抽打我的人立着,他也曾有在原地 旋转的梦想,如果足够快 就能飞起来 他经常在抽打我时哭泣 边抽打边辱骂,边诅咒 我听不懂的内容:这让他 充满力气,也让同来的小男孩 躲得远远地,空旷外的一个点 偌大的空地上,他抽着我到处跑 我可以承受一切,并旋转得很远 他是如此羡慕我,像一个悲
一 二○二四年已近尾声,新世纪的全球性危机依然在时间轴上轮番上演。过去的这一年,我们继续见证创纪录的极端气候事件频繁发生,联合国发布的《二○二四年可持续发展目标报告》显示,生态环境保护行动的成效不容乐观。距离俄乌战争爆发,至今已接近一千天。巴以冲突的停火谈判陷入僵局。全球极端贫困人口增加了两千三百万。个体化、虚拟化的网络社交加剧了人和人“在一起孤独”的局面,尤其是面对经济下行与失业危机构成的世界
承接上文,我继续讲小众菜园的故事。 平和的、欢天喜地的故事容易写,我接着要写的部分更容易招来非议。想到所有的人天然有自己的立场、自己的视角,我也不得不服。我的叙述只是其中的一种,其他人可以写他们的看见。相互矫正,才能看到真实的图景。我从浅水区开始进入。 在我写作的时候,传来消息,我的长篇小说《鲜花和》单行本的责编修晓林先生去世。他患病多年,求医寻药,直到无药可救山穷水尽。他对生命的态度一直是积
我外婆是个人物。 最初听到这句话是从爸爸嘴里,他说的是:“你外婆是个人物。”女婿这样评价丈母娘,就算我当时是个十几岁的小孩,也能听出揶揄来。所以我反问爸爸:“怎么就是个人物了?”他答说:“她不信鬼神,只信自己。” 这么说来,就算是揶揄,其中也有我爸爸对她的敬畏在。而我能深刻记起的有外婆在的画面,基本都是带着一丝恐惧的。比如去外婆家度假,清晨她就会把我拎起来,丝毫不管上学的小孩会有睡懒觉的需求。
第一封信: 占黑,记得四年前的一次春游,我们展望写作,你说想尝试言情,也在规划长篇。那时候你的小说宇宙就像被激怒的河豚鱼,从早期六七千字左右的身材变成五六万字的体量,最典型的莫过于《痴子》,后来发表在《上海文学》的《韦驮天》也属于这时期的代表作,对白在这些作品里扮演了更为重要的角色。我本人最近也在经历类似的转变,其结果是很难再回到万字以内短篇小说的赛道,偶尔回看自己起跑时的作品,也会有遗憾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