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篇:捕风 一 很多年了。从我记事那天起就知道,由你领衔主演的那场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义之举,在这世上已经登台亮相了至少八百年。我父亲曾以它为题材写过通俗小说,我母亲在戏曲舞台上还扮演过你的妻子。现在,又轮到我以电影的形式来讲叙这个故事了,我是编剧,也是导演。起初,我的投资人对此毫无兴趣,说这是一个陈旧的故事,不值得拍,况且也被人多次拍过了。但是,当我把自己的构思说全了之后,他很快改变了主意。他有
扬州明月楼 一 公元七世纪至九世纪,扬州尚居于长江入海处北端,距汪洋大水甚近,南郊与润州隔江相望。唐开成三年,即公元838年,东瀛僧圆仁乘遣唐使巨舶抵达扬州。路经海陵白湖镇,看到河中水浅,众多运盐船难以通航,于是水牛列队,从陆上牵曳。密簇、闪亮的畜脊有如一道海际线,令圆仁殊为惊异。 八月广陵,兴旺鼎盛,连年的灾荒、战乱、疾疫也无法将这恒世繁华抹除。日本使团登岸,向扬州都督府呈报文牒,静待通行
Ⅰ 我们都知道俄罗斯诗歌的太阳陨落于那场彼得堡近郊的黑溪决斗。决斗信号发出后,二人垂枪于腰侧,进行了长达数分钟的对峙。这是不成文的默契,因为谁也不想率先开枪。先手一旦打空,便唯有任人宰割。对峙过程中,法裔宪兵队长丹特士注意到一个细节:普希金的双唇在轻微翕动。最初他以为是咒骂,但随即又否定。普希金站在三十五米外,看不清细微神情,但面容似是肃然的。于是丹特士判断他是在祈祷,心中凛然:普希金真动了杀心
头疼,且没有半点要停下来的迹象。她在剁馅,晚上准备煎馅饼。她一边剁一边想起住在北京时的邻居,楼上的那个大妈有回说,我们家喜欢吃馅儿。现在她倒跟这大妈一样,喜欢吃馅儿。剁了一半,头疼让她扔下了刀,转身离开了厨房。在客厅坐了片刻,她还是回到了厨房。还是饿,总得把馅剁完,把这馅饼包上。 孩子睡后,吴楠依然躺着,拿手机胡乱翻着几个社交APP,突然感到一阵厌倦。她一度很沉迷于看星座,从日运、周运、年运,后
一 白先生从未踏出鹿门书店一步,这间书店开张至今,也从未有顾客上门。书店前院的东北角,一架书柜,两张玻璃钢瘦腰椅,围着一个黑黝黝的火盆。火盆原是瓷白色的,书烧得多了,就成了黑色。这种黑色,是随时向人宣誓效忠的,是失去欲望的深夜狂潮退去之后,残留于日间的一抹堕落的灰烬。 白先生随手取出一本书,一页页地撕,残页再对折撕成两半,他陶醉于书页发出的悲鸣,更陶醉于烧书时那种介于生与死的灰烬味。老榕树里的
太阳照亮了花小芳摆在铺子门口的几箱蔬菜,它们露着头,发出一种散漫、温暖、阴阳交织的光,与周围小区建筑物的规范、整齐、一根根笔直线条里透出的冷漠格格不入,相当显眼。一只瘸腿的白猫闻了闻那箱从澄江的水田里拉来的藕,转身走了(它是老邻居了,住在后面的烂尾楼里)。藕身上糊着黑泥,“这么脏,也不洗一洗?”一位讲普通话的顾客说(字正腔圆)。“泥巴糊在上面才保鲜呢。”花小芳说。“没听说过。”顾客还是拎起一截扔在
资料提供者附言 2018年,我在构思并试图写作长篇小说《回响》。每天面对电脑,却写不出满意的情节和细节,于是删删改改,毫无进度更无惊喜,整天都泡在虚掷光阴的内疚里。为了对得起自己消耗掉的时间,便在写不下去时记录梦境,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证明自己还在写作,还能写作。但梦不是每天都有,而写却必须进行。非常神奇,自从我决定记梦后,梦就莫名其妙地多了起来,仿佛自己在讨好自己抑或梦在讨好手指,以至于我每天都是
一 元丰三年(1080)大年初一,照例是国人喜气洋洋的日子,汴梁城里,家家户户都张灯结彩,庆祝新春的到来,空气里弥漫着醇酒的气味。踏着此起彼伏的爆竹声,苏轼被押解出城,前往流贬地黄州。陪伴他的,是愁眉不展的大儿子苏迈。路过陈州的时候,苏轼特地到与可表兄的家中去探望。文家的厅堂里,赫然停放着与可的棺木,令他触目惊心。不知何时,表兄才能魂归故里,而自己现在能够做到的,只是恭恭敬敬地燃上一炷香。苏辙从
夫吹管也,犹有嗃也;吹剑首者,吷而已矣。 ——《庄子·则阳》 时令过了霜降,依旧艳阳高照。前年暖冬,去年暖冬,以为今年气候依旧,依旧暖冬。很多年没有记忆中那么冷的冬天了,那个可以在池塘冰面行走的童年走得太远。 立冬后,先是下过几场雨,慢慢冷下来,终于凝露为霜。霜落在枯枝上,落在竹叶间,落在草丛里,莹莹毫光,大地似乎镀有一层银粉,顿时沉稳了很多。深秋时节,在九华后山,登高远望,友人随口吟诵出汤
沉默的诗人 一大群诗人高谈阔论、滔滔不绝。突然一个诗人不说话,他沉默下来——他的语言之神溜号了、走掉了。 不,或许相反,是他的语言之神突然降临了,才把他从庸常的、虚假的语言交流中阻断,让他进入那真正的与神的对话——可以用语言,也可以不用。 笔记本的延续 学生时代他偷偷写诗,在政治、历史或地理笔记本的背面,在这些与诗看似无关的学科作业本的背面。而今,他用单独的白纸本写诗,写完一读,发现诗的
有时,会感到惭愧。每次逛岳麓书院,只是来养养眼睛,看看里面的亭台楼阁、飞檐翘角、花草树木,感受一下这里古朴、苍翠、清冷的氛围,身心便觉得满足。 偶尔,也会对这里来来往往的古人产生兴趣,想对这小小庭院的历史维度有更清晰的定位,对这里曾经的思想交锋有更深刻的认知。不说别的,如果能厘清儒家思想在这里的发展脉络,或者仅仅是弄清楚朱熹的理学与王阳明的心学在书院的兴衰,都是一件挺有意思的事情。至少,以后再带
文体倾危与智性敲诈 “纯文学”之纯,从开端就表现在对“形式”(文体)的强调,对智性(西方的、现代主义的)的追求,自1980年代行至当下,“纯文学”面貌如何? 远景 1980年代初,“纯文学”桀骜不驯,生机勃勃。面对强大的敌手——庸俗社会学和僵化的文艺体制,其以饱满的先锋姿态,如饥似渴地学习,信心十足地战斗,势如破竹,改天换地,建设遗世独立的审美范式,贡献大量的批评话语与认知模式。经由学院体系
2010年9月,具有杀伐之性情的西风,早晚如小股分散袭扰的贼寇,已开始在黎明和黄昏洗劫大地了。中午依旧很热。两个月前,我就有一种非常清晰的直觉,即我调离巴丹吉林沙漠的单位,到成都去工作的这件事,大致没有问题。《韩非子·说难》曰:“夫事以密成,语以泄败。未必其身泄之也,而语及所匿之事,如此者身危。”凡尚未实现之事,最好缄口不言,知情者越少越好,若提前大张旗鼓,多会功亏一篑。 历史陈列馆收工,我又回
一 鲁荒王朱檀是朱元璋的第十子,十九岁时薨逝,陵园建在邹城,距离我生活的滕州数十公里。我曾赴各地寻访古墓遗迹,却从没想过要去拜谒近处的他。某天,与朋友小桂吃饭时,忽然生起了念头,对她说,我们去看一座明朝亲王的墓吧。小桂表示她并不热衷此类活动,但一个小时后,我们还是站在了邹城郊区的一座山前。那山共九个峰,宛如一条迤逦的长龙,故名为九龙山。荒王墓就在第一座山峰下,正是龙头所在之处。墓的另外三个方位分
祷河 大雨是在飞机即将降落呼伦贝尔机场时下起来的,夹杂着骇人的雷暴,机长果断掉头,直奔乌兰浩特机场。留着两撇八字小胡子的呼可夫安慰大伙儿说,等我们的海拉尔朋友来信了,是我们带来了雨,带来了雨就是带来了吉祥。 我们这趟五天四夜的呼伦贝尔之行由呼可夫带队,活动是他春天发起的,那时他正在筹备一个以儿童为主角的抗战题材电影拍摄,我们理所当然都叫他呼导——本来是导演的导,但此行他毛遂自荐,就变成了导游的
一 人能变成蚕吗? 卡夫卡有一篇小说《变形记》,里面的主人公格里高尔变成了大甲虫。大家都知道那是小说,在神神叨叨的作家笔下,人变成啥都不稀奇。 可我遇到的事绝不是小说。 我妈问我:“你知道你变过蚕吗?” 我吃了一惊。 “就是那种上簇的蚕,”我妈解释说,“浑身圆鼓鼓的,透亮透亮的。” 她这么一说,我好像记起来了。我说“好像”,是因为我的记忆是模糊的。模糊既来自时间的久远——毕竟几十年过
1990年代中后期,我有一些书信往来却从未谋面的朋友。正值乐评初起的盛时,各路人从全国各地,通过各种途径,给我写信。我虽长年身居武汉,却出生和成长于徐州——一个仿佛半个身子仍陷于战国侠士之风的所在,打小心里灌满了对信义的尊崇:“重然诺”,“来而不往非礼也”……所以,尽管报社工作繁冗,仍是每信必复。 有的通信,刚刚开始就中断了。兴许是所留地址不正确,也不排除回信未送达的可能,总之我的复信如泥牛入海
2023年9月23日的《全球媒体与社会》网站上,刊发了胡云怡针对《重新理解媒介:对马歇尔·麦克卢汉的女性主义延伸》的书评。 “媒介即信息”,这是麦克卢汉的名言,它提请我们注意,媒介技术不仅是传播工具,它同时也能塑造我们看待和阐释世界的方式。而《重新理解媒介》这本文集,即试图从女性主义的视角,来探究性别、种族、阶级与媒介技术之间的缠绕纠葛。女性主义的发展史人所共知,到了2010年代,女性主义第四波
2023年第45卷第8期的《媒体、文化与社会》期刊上,刊载了安德列斯·谢勒瓦尔德的文章,题为《从用户体验理解TikTok的流行与可供性》。 该文通过一年半的田野工作、以2019年末至2020年初开始接触TikTok的英国年轻人为样本,来描述他们是如何形成了使用该应用的习惯的。该文所关注的核心概念是“可供性”,即社交媒体应用的特征和性质,它配置而非规定了用户对其的使用。就此而言,“可供性”就是某种
2023年第57卷第5期的《社会学》期刊上,刊载了阿莱士·J·伍德和威利·勒东维塔合写的文章,题为《瓦解声誉的平台:远程零工经济中的不稳定与争取承认的斗争》。 对于“工作”之未来的主要关切之一,就是新数字技术会使得工作情况越发不稳定。“平台工作”或“零工经济”就体现了此类疑虑,这既包括在地平台服务(网约车、外卖投送等),也包括远程线上工作(不限工作地点的数据输入、图像设计等)。此类工作的重要特征
《都市研究》2023年第60卷第15期为一期特刊,其主题是“作为公共空间的公共交通”,陶力·图维克尼、弗拉迪米尔·斯基福涅夫、沃伊切赫·凯布洛斯基和延森·芬奇为该期特刊合写了介绍性文章,题为《作为公共空间的公共交通:导言》。 该期特刊的主旨,就是要论证公共交通也是公共空间,并指出其公共性究竟如何体现。就已有的公共空间研究来说,它们大多聚焦于固定空间而非移动空间的使用与挪用,所以受到关注的总是广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