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蔡楚生看到费穆的肩膀在颤抖,知道他哭了。蔡楚生没哭,但不敢低头去看与郑君里、金焰、孙瑜、卜万苍、吴永刚、黎民伟等十二人共同抬着的这口棺材。他怕一低头就会失控,像水壶,一低头就汹涌倾泻出体内的悲伤。十二个男子,一概黑西服、白衬衫,左胸簪一朵白花。十二朵白花,左右两列,簇绕这黑色花蕊般的棺材,朝灵车走去。 棺材里,躺着二十五岁的电影明星阮玲玉。 这是一九三五年三月十四日,上午。春光明媚,似乎
现代汉语的诞生 《红楼梦》第三回对初到贾府的林黛玉有这样的描写:“两弯似蹙非蹙笼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泪光点点,娇喘微微。闲静时如娇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心较比干多一窍,病如西子胜三分。”难怪《红楼梦》第四十回中林黛玉会说,面对李商隐的所有诗作,她只喜欢“留得枯荷听雨声”这一句。关于《红楼梦》对林黛玉的如许描写,老舍有诚恳的辨析和批评: 这段形容犯了两个毛病
踟蹰的寒鸦 已经出现过很多次了,在迷惘的十字街头,在失序逆动的时代,我见到了那只寒鸦——不是孤寒、凉薄、凄楚之意的“寒”,不是形容词或定语里的“冷”,而是本来的学名:寒鸦(Corvus monedula)。 寒鸦是乌鸦的一种,体型特征比一般乌鸦要小,羽毛亦多为黑色,也有些偏灰,因性情温顺,又称慈鸦、慈乌、孝乌等。据说,寒鸦用情专一,结为伴侣的雌雄寒鸦会终生相守,一经结合,雄鸦会哺食雌鸦直至离世
肖斯塔科维奇和波士顿的渊源 德米特里·肖斯塔科维奇(1906-1975),前苏联最伟大也最难解的作曲家,曾访问过美国名城波士顿。那是1959年,前苏联文化的“解冻”期,美苏两大阵营的“和平竞赛”阶段。肖斯塔科维奇随苏联音乐代表团巡游美国七大都市,最后一站是波士顿。在波士顿交响乐团——美国“五大”乐团中历史第二悠久者——的档案中,仍保留着肖斯塔科维奇和乐团俄裔小提琴手维克托·马努塞维奇在波士顿交响
黄金在天上舞蹈 命令我歌唱 ——曼德尔施塔姆 这压根儿不是什么论文,而是一封回复给诗友的公开信,正如他的那封电子邮件并非仅属于我一人一样,所有可以或愿意读到此信的朋友都可和他一同感受其中的些许声音,他在信中说写诗变得很容易——技巧已超越思维和情感而成为诗歌的一部分,他厌倦了。放下笔,他呼唤新的形式、新的自由。 就是在那个沉重的夜晚,回忆、告别与思索的夜晚,我感到:诗是难的,而最难的关头还在
“孔乙己是站着喝酒而穿长衫的唯一的人。”长衫意味着什么呢?鲁迅先生发表《孔乙己》这篇小说两年后,1921年,在北京游览的芥川龙之介造访了赋闲在家的辜鸿铭。一见面,辜鸿铭就注意到了芥川身上的长衫,对他说道:“你不穿西服这很让人佩服,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有辫子。”至于芥川身着长衫的样子,并不难找到。在中国期间,他留下了多幅照片,其中一幅是他与竹内逸在北京的合影。在这幅照片中,他的表情充满了忧思,又略带感伤
复兴号动车G71从北京开到贵阳的第三天,我见到了许久未曾谋面的保罗。保罗几乎躺在懒人沙发上,手里捧着冷冻层刚化开的冰沙,靸踏着类似木屐的人字拖,像极了新几内亚某个小岛的国王。在他租住的一百四十平方米的大房子里。客厅足有六十平方米,满墙的书,满墙的绿萝和常春藤。绿色把阳台和过道占满了,阳光从高高低低的蓬松叶子滤进来,变得稀疏、斑驳了。我坐在斑驳的蒲团上,他让我也吃冰沙。他胖了,富态了,不见之前总一副
撒云志需要一个电影时刻,你也是。他这么想着,看到餐厅里走出来几个男女,个个面色红润,眼神在迟缓和灵动之间,像鸟儿站在摇摆的树枝上。有同行细细喊了一声,接驾了。有几个人试探地迎了上去。他没动,眼睛瞧着那群男女,思绪却飞到一边。街景深处,霓虹光影拖行,王家卫戴着墨镜瞧着那群男女。不,是马塞洛·马斯楚安尼,他在《八部半》里正勾下墨镜俏皮地看。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一年来,他发现自己变成了一个爱跑神的人,不论
一 直到章明出站,我跟朱琳大半天没说过一句话。 因为疫情章明三年没回国,这次趁圣母升天节,他利用长假先回太原看了父母,陪老两口去新疆玩了一圈,接着就马不停蹄来了北京,跟我和朱琳约好明天去天津武清看望代乐乐,给她女儿囡囡过周岁生日。用代乐乐的话说,结婚时没办成,这次大办特办,你们一定得来。距离我们上次聚这么齐还是为章明去意大利送行,但那已是七年前。 我们四人是小学同学,按说毕业后不应再有交集,
宋树 宋树十八岁,他从小由爷爷奶奶抚养长大,从没见过自己父母。听到的片语,说母亲死在他刚满月的时候,顺着城外的章江漂走了。父亲爬上了铁路,逃离了这个小镇,再没回来。 爷爷三年前去世了,他是个倔强却板正的老头,在街坊中颇有威望。奶奶今年瘫在病床上,下不了地。他们对宋树父母的事避而不谈,宋树连母亲叫什么都不知道,而祠堂里却早有宋树父亲的灵牌,爷爷那时认定他已经死在异乡。 这是六月的一天,他做了一
其实银背不知道它有一个与自身颜色相反的名字,像不知道自己的伴侣叫蓝妹一样,它的名字是马脸起的。 银背的家在五斗坪牧场东北角一块洼地里,洼地紧挨着五斗坪的坪脊——高台。洼地里长满牛筋草,草下的腐殖土湿牛粪一样松软,马脸叫这块洼地为肚脐眼儿,为什么叫这个怪怪的名字也许只有马脸知道。肚脐眼儿再往东是一道长约三四丈的缓坡,坡下是菜地,种着卷心菜、茼蒿。银背不会知道,它是五斗坪个头最大的蜣螂,体型是一般同
眼泪一无所是。真正的悲伤是为了那个 古老的贵族之梦。所有那些绅士 ——杰克·吉尔伯特 缘起 越来越恋旧了。去年的短篇小说《七月四日,雪》就是一例,你半真半假地回忆大学时代,回忆初恋情人——真没必要,没到七老八十呢,何必絮絮叨叨招人烦?可你忍不住要写过去。小说,不就是为过去招魂?于坚说诗歌是招魂术之一种,小说不就是另一种? 不,这回不是小说,不是虚构。我的意思是,掺假的东西不想再写,要写就
好像是家族里的长辈死了,父母都在参加吊唁的人群里,他们穿着红色的衣服,戴着黑色的袖套,脚穿白色的鞋子。是天色将晚的时分,天空冒着黄色的浓烟,一群和尚在念经,吊唁的人群,围着棺木在绕圈,一圈又一圈,没有休止。支道了临近棺木了,忽然发现,躺在棺木里的,是自己的父母,立刻嚎啕大哭起来,又一想,不对啊,我昨天还下乡的,在曲塘的家里,陪他们吃的晚饭,这是做梦吧。 支道了在梦里,居然能意识到是在梦里。 一
七岁那年寒假,气温降到罕见的零下三十五度,父母早出晚归,脸上罩着一层冰霜。我则整天窝在家里,无所事事。为数不多的乐趣是站在一台十七寸孔雀牌电视机前,摆弄机盖上的两根天线。它们可以伸长,缩短,支起,平放,甚至三百六十度旋转,有着极多变化。但只有摆到特定位置时,动画片才能从一片嘈杂的雪花中逐渐显现出来。于是,我被一些奇怪的情绪左右了。刚才还在为迪亚哥没说出佐罗的身份而懊恼,很快地,又幻想自己长出小龙人
南浦溪滔滔南流,鹗呈“U”形盘旋。它黑褐色的翅膀如两叶螺旋桨,顺气流扇动。它羽冠白色,如山野渔翁戴了一顶草帽。它阴鸷的眼,锁住了河面。鲩鱼在腾着水浪逐游。鹗并拢双脚,收紧翅膀,头朝下,垂直射入水里。河面荡起了巨大波纹,水涡陷了下去,仅有一对翅尖露出水面。哗啦,水涡潽起白水花,鹗腾起,甩着头,翅膀完全张开,迟缓、有力地拍打,腹部脱离水面,脚爪勾住了鲩鱼,瀑珠一样的水落下来。鹗勾着鱼,落在桥头苦楝树上
一 清晨六点半,天仍黑着,一辆蓝色小巴在某处停下,在接到那个掐着点出现的裹得严严实实的女人后,车朝着A93驶去。 与此同时,五十公里外一个村庄的一幢房子也亮起了灯。那位清瘦的年轻女人娴熟地将水杯、毛毯、急救箱等准备好,然后按下升降梯。 森林、原野、河流……到处影影绰绰,迷雾飘绕,与世隔绝般清寒。小巴一路疾驰——它必须在七点一刻抵达,或者更早——如果司机打算吃早餐的话。村口的面包房常碰到同样披
诗歌课 一首诗,在空气中。 既然是诗,它理所当然应该以文字的形态呈现;而此刻,它却飘浮在空气中,一行,一行,在微风中轻轻晃动,散乱,迷糊,甚至显得吊儿郎当。 这是傍晚时分,暮色如一块挂在天际的大幕,那些诗行——它们是暗灰色的——就像是一层薄冰,斑斑驳驳,附在灰色的天幕上。不知道是这首诗喜欢暮色,才特意选择了这块染着暮色的天幕,还是这灰色的天幕喜欢诗歌,而专门在此迎候并揽它入怀,不管怎么说,二
“凫”这个简体字,极美,比甲骨文、金文、小篆和繁体字之“凫”,来得波光粼粼,尤其在句子里见到“凫”这个简体字,句子也似乎浮沉起来。我的感觉纯属古怪,公之于众,有点尴尬。 感觉往往像一个人私处,既然没在天体浴场,那就需要叶子遮挡。 我选荷叶,或者香椿芽。 童年时书读至“凫”,不识此字,却立马看到猜到一只水鸟浮沉波浪之中,“几”,涌起的一个浪头。 “凫”本义野鸭,引申为在水里游。鱼在水里游,说
老黎 老黎是湖北人,他到海南来,是冲着他的朋友老陶的。老陶在海南打造了一个大公司,几成食品帝国。老黎投奔老陶是有理由的,过去在老陶落魄的时候,他是老陶的死党,帮老陶做过一些事情。老陶在原单位是一个副职领导,不很得志。在他们兄弟一般的日子里,老黎有了代之受过的机会。如果老陶一直落魄下去,这些往事只能湮没于烟尘,说不定还要成为老黎的悔恨。但是,老陶创造了一个神话,于是,任何的付出都成了指望回报的投资
一 饶有兴味之处在于,当下海洋文学书写重新焕发生机,首先得益于文学地方性的探讨。杨庆祥定义“新南方写作”的概念时,提到所谓“海洋性”:“‘新南方写作’的海洋性指的就是这样一种摆脱‘陆地’限制的一种叙事,海洋不仅仅构成对象、背景(如林森的《岛》、葛亮的《浣熊》),同时也构成一种美学风格(如黄锦树的《雨》)和想象空间(如陈春成的《夜晚的潜水艇》),与泛现实主义相区别,新南方写作在总体气质上更带有泛浪
“新海洋文学”是在“新南方写作”的讨论中逐渐衍生、发展出来的,因此就显而易见地叠加了双重的地方性和文化地理的属性。杨庆祥在《新南方写作:主体、版图与汉语书写的主权》(《南方文坛》2021年第3期)中,就曾经把“海洋性”作为“新南方写作”的四个重要属性之一加以强调和凸显。之后,徐勇的《作为方法的“海洋”与新南方写作》(《广州文艺》2022年第8期)认为,“海洋性”是“赋予‘南方写作’以‘新’的意涵指
2024年4月21至22日,“繁荣发展新时代海洋文学:2024第二届新时代海洋文学学术会议”在海南海口顺利举办。此次会议由中国作家协会、中共海南省委宣传部、中国海洋发展基金会指导,中国作家协会创研部、自然资源部宣传教育中心、海洋出版社、海南省海洋厅、海南省作家协会、中共三沙市委宣传部、海南师范大学联合主办,海南师范大学文学院、海南省文学院、天涯杂志社、海南省海洋文学创作与研究中心共同承
《批判性探寻》网站2024年5月30日刊载了马克·科霍布里为马特奥·帕斯奎奈利2023年所著的《大师之眼:人工智能社会史》写的书评。 人们似乎很容易认为,像人工智能这样的现代高科技,是与政治经济学这样的物质现实相脱离的非物质的存在,但帕斯奎奈利此书就意在指出,此前对人工智能自上而下对社会之影响的研究,没能解释作为“智能”之主要源泉的集体知识和劳动所起的作用,而人工智能所提取、编码并加以商品化的,
《西班牙裔美国人历史评论》2024年第104卷第1期,刊载了拉斐尔·R·约里斯针为吉安·普拉卡什和杰雷米·阿德尔曼主编的《发明第三世界:战后全球南方对自由的寻求》写的书评,该书于2023年出版。 如果绕开关于全球北方的传统叙事,特别是当面对大体由北方界定的冷战时期时,人们该如何撰写所谓全球南方的历史?去殖民化进程如何影响了冷战,冷战又如何影响了去殖民化进程?是冷战使得去殖民努力无效呢,还是去殖民
《安吉拉基:理论人文学刊》2024年第29卷第3期,刊载了克莱门斯·波恩施莱格尔的文章,题为《蜘蛛侠的肉身:论超级英雄的政治神学》。 漫威,还有DC漫画里的超级英雄,例如美国队长、超人、蜘蛛侠、钢铁侠、夜魔侠、银影侠等,都是在技术上被高度装备起来的超级人类,常人的身体极限已被他们远远超越。乍看起来,他们是终有一死的凡夫俗子(但一般来自中等甚至高等收入阶层),名字也寻常无奇,但他们实际上已是新人类